【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王爱社的先进事迹一下子传开了,下午王爱社一进教室就被围住了。于援朝第一个冲到王爱社面前,很兴奋很激动还很不相信地问:“王爱社,你真的背了三个?”“真的。”王爱社抖动着他那厚嘴唇,很自豪很认真地说。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看上去蛮精神的。杨解放也过来了,十分敬佩地说:“哎呀,你真行。要是我,肯定早爬不动了。你念毛主席语录了吗?”王爱社想了一下说:“好像没有。不,开始念了,后来乏得连喘气的劲都没了,就再没念。”王爱社说着,已经坐在自己位子上了,王爱社的同桌贾玉娥说:“你还是支书,连毛主席语录都不念。你成天咋教育人的?”王爱社不好意思了,吸溜着口水不知道说啥。杨解放说:“行了行了,别说那没浆水的话了。赶紧听支书给咱讲背人的事。”贾玉娥也不抬杠了,支棱着脑袋叫王爱社赶紧讲。王爱社嘿嘿一笑:“讲啥,有啥讲的?就是背了几个人。”黄大龙说:“哎,浆水,听说你背了个大肚子。”童亚男的嘴张大了,十分夸张地叫道:“真的?”赖长明本来坐在自己位子上,听见这话也过来了:“大肚子?王爱社,大肚子肚子那么大,你咋背的?哈,哈,哈哈……”赖长明的声音仿佛震响的洪钟把那些声音全罩住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热烈喧闹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嗡嗡沙沙。可没过一会儿,钟声没了,嗡嗡声又清脆喧闹起来,就像一群掀翻箩筐的麻雀,兴高采烈挣破了头往外飞。赖长明为自己引起的震荡得意,眼睛落到梦梦背上。梦梦就坐在赖长明右边那组的第二排。她没回头,她对王爱社的事当然敬服,但她不会凑这热闹。她在做自己的事情,她的很多作品都是在课间写成的。王爱社看着那一伙人,很干脆:“那有啥不好背的,反着背呗。”那一伙人就笑,笑得前仰后合。黄大龙一边笑一边捶打王爱社:“说说,说说,反着咋背。”童亚男笑得比谁都厉害,一边笑一边晃着身子:“你真了不起,那可是俩人哪,重不重?”王爱社吸了一下口水,咽下去,很得意地说:“咋不重!哎呀,给你说,背到最后我实在都背不动了。”他的口水又出来了,厚嘴唇亮晶晶的。于援朝笑道:“王爱社,你是不是连大肚子肚子里的娃也给你算上了?”王爱社抬起胳膊抹了一下他的厚嘴唇:“看你说的,那阵势谁还顾得上算数哩?”那一伙人看王爱社那么认真,就都冲着于援朝了:“就是就是,咱们支书是谁?能算那虚数,是不是?”王爱社看那一伙人笑成那样子,认真地说:“真的,难背得很。要不是那大肚子,我说不定还能再背俩哩。”那一伙人就又笑。于援朝说:“你就吹吧,那么多人救人哩,光学校就去了五十个,都给你背了,人家背啥?”杨解放在王爱社背上拍了一下,笑着说:“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王爱社也笑了,说:“真的,最后一点劲都没了,快瘫到那儿了。”黄大龙将胳膊搭在王爱社肩上,说:“爱社,我听人说背那晦气得很,尤其年轻男的,背了就娶不下媳妇了。”那一伙人就嘻嘻哈哈地笑,贾玉娥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也听人说过。”王爱社说:“你以为我爱背呀!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愿意背的,我不背咋办?总不能叫暴尸街头吧?”有人纠正:“是暴尸戏院。”“管他暴尸啥,反正我不会背。反正我又不想当英雄。”杨解放很坦率地说。王爱社也认真了,说:“你以为我是想当英雄去背人的吗?都那时候了,谁还顾的上当英雄的事。我是看人都死了,还叫人扒来扒去,可怜。”杨解放突然觉得刚才的话不妥,就转了话题:“书记,你是英雄,真英雄,听人说你还给人输血了。”王爱社笑了一下,说:“没啥,赶上了。”那一伙人就又起哄,这个说,书记就是书记,不一样的嘛。那个说,还跩上了。赖长明突然问:“那大肚子漂亮不?”那一伙人愣了一下,突然爆笑起来。黄大龙说:“赖长明,你一天就知道看谁漂亮,连死人你都要检验一下。”赖长明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是漂亮,咱们浆水背起来也有劲。要是不漂亮,浆水背不背还不一定哩,是吧,浆水?”王爱社推了赖长明一把:“去你的,你啥思想?谁还顾得上看那,拉起一个就走。”杨解放马上截住王爱社:“哎,支书,你刚才不是说大肚子被扒来扒去,现在咋又说拉起一个就走。”一直没说话的郝冬梅忍不住了,转过来嚷道:“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人都死了还这么糟践人。”杨解放正在兴头上,突然被郝冬梅呛了,一时不知道说啥。于援朝说:“哎哟,组织大委员发话了。哎,组织大委员,你那么有同情心,你昨天咋不参加救援队哩?”郝冬梅理直气壮地说:“学校没派我,派我我肯定去。”杨解放活过来了,满脸讥讽地说:“那还用派?那些人哪一个不是自己报名去的,是不是,王爱社?”郝冬梅有点生气了,说:“我也报名了,可是没批准。我总不能违反纪律跑出去吧。”“咋不能?”黄大龙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昨天就是悄悄溜出去的。”郝冬梅撇了一下嘴,又趴到桌子上休息去了。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转到黄大龙身上。“去了。热血沸腾,挡不住哇。”黄大龙很卖弄地说。有人问:“你背了几个人?”“我……两个。甭吵了,我是偷着去的。”黄大龙又一次压低声音,很神秘的样子。“去你的吧,你背人?你要是背了人你能不发声?你就说你是偷着看热闹去的。”于援朝很有把握地揭穿了黄大龙。黄大龙立刻将食指竖在嘴唇上,笑眯眯地“嘘”了一下,然后得意地说:“不管咋样,我还是到了第一现场……”上课铃突然响了,那些人就嘻嘻哈哈拍了黄大龙几下,散开了。第二天发生的事情远不止这些。吴老师因为没有领着学生去看戏被通报批评了,那些偷着跑出去看戏的学生很快就被查出来了,说是要给处分。黄大龙在晚自习的时候被老师叫去了。金花被派出所的人找去了,晓天的弟弟和军平几个偷着去看戏,被踩死了。派出所找到学校,学校叫金花去认尸体,还派冀老师领着另外两个老师和金花一块去,并交代冀老师一定要把这件事处理好,免得造成更大影响,毕竟晓辉是在学校的时候被踩死的。街道上到处是人,领人的寻人的探视的看热闹的就像沙子,一会儿涌到医院去了,一会儿又从医院流出来了,哭声骂声叹气声不停地在空中炸响,从头天晚上到第二天晚上,没一刻消停。冀老师领着金花认领了尸体,就叫金花领着一块到晓天家去了。他们没有直接去晓天家,先去找大队干部。石疯子正不知道咋处理晓辉家的事,一看又是晓辉的尸体,一扑塌坐到椅子上去了:“哎呀,这咋弄哩吗?”金花和那几个老师都不知道石疯子是啥意思,他们找队干部是想叫队干部帮他们做做家属的工作,没想到这队干部比他们还失魄。冀老师小心翼翼地说:“你……”金花在那儿抹泪。冀老师叹着气说:“谁想到好好的事竟酿成一场灾难……”石疯子气恼地打断了冀老师:“这一家子都四口了!”“啊!”金花和几个老师都张大了嘴,冀老师问:“你说啥?!”石疯子说:“晓辉他妈和两个妹子都殁啦!”金花瘫软在地上,眼睛翻得白花花的。石疯子走过来说:“娃呀,你再不敢吓叔了。晓天不在,这屋里还得靠你哩。”金花慢慢地缓过劲来,“哇”的一声哭开了。那女老师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金花。石疯子说:“桌子上有水哩。”说完又坐到对面凳子上去了。年龄大点的男老师走过去给金花倒了一杯水,金花接了,又放到地上。那老师想了一下,将杯子拿起来,放到桌子上,说:“起来,坐在凳子上喝。”石疯子赶紧站起来说:“对对,坐在凳子上,地下凉。”那女老师把金花扶到凳子上,金花就靠着墙坐了。没喝水。石疯子把金花和几个老师领到晓天家,一路走一路叹气。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晓天达在门口圪蹴着,门开着,黑漆红边子,晓天上一次回来才刷的。晓天达靠着门扇,脸对着另一个门扇。小儿子在他达里边,也圪蹴着。石疯子已经恢复了状态,走上去亲切地问:“老哥,还没吃哩?”石疯子把刚从分销店买的吃的往前一举:“晓飞,给你达吃下些。”晓飞走过来把东西接了,拿着。金花达把头抱住,窝到裤裆里去了。晓飞一看他达哭了,也“哇”的一声哭了。金花走过去,把晓飞搂住。晓飞一把抱住金花,哭得更厉害了。金花也哭了,哭得比晓飞还伤心。送人的老师和石疯子你看我,我看你,一声接一声地叹气,那女老师拿着手帕不停地抹眼泪。过了一会儿,石疯子走到金花跟前说:“娃,叔给你提个要求。”金花看着石疯子,眼泪唰唰地流。石疯子又叹一声,说:“你知道,晓天在部队上哩,咱就是军属。出了这么大的事,晓天肯定伤心得很。听叔的话,回去跟你达你妈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住过来。也算是替晓天分忧哩。”石疯子的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那女老师说:“金花还念书哩,这不刚上高中吗?”石疯子说:“我知道。可你说咋办,这不是得先顾眼前吗?”那女老师就看冀老师,冀老师也不知道咋办,他想了一下,问金花:“你的意见呢?”金花不抬头,也不说话。冀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个事再说吧。虽然是军属,也得本人同意。叫金花想一想,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石疯子摇着头:“商量,肯定得商量。我,唉,我这也是急了胡抓哩。”冀老师想了很多安慰晓辉父母的话,想了很多检讨工作的话,也预想了许多难以应对的场面,可最后一个都没用上,甚至连门都没有进。他把学校给晓辉的丧葬费交给晓辉达的时候,他真的希望晓辉达突然暴怒,狠狠地骂自己一顿,或者打自己一顿,但晓辉达连头都没抬,任凭他将那一摞钱塞到他那头和身子的缝隙里。冀老师对金花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给石疯子交代了几句,就和那两个老师回去了。一路上三个人都低着头,没有人说一句话。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