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 Reay D, Crozier G, Clayton J. ‘Strangers in paradise’? Working-class students in elite universities[J]. Sociology, 2009, 43(6): 1103-1121.
从左至右:
Diane Reay:剑桥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Gill Crozier :罗汉普顿大学教育学院教授,研究助理院长
John Clayton :桑德兰大学社会科学系、教育与社会学院讲师
摘译:孙婧瑄(苏州大学教育学院硕士生)
摘要:本文对南方大学的(一所精英大学,本文称Southern)九名工人阶级学生进行案例研究,试图通过布迪厄的惯习(habitus)和场域(field)概念来理解不断变化的身份的复杂性。布迪厄认为,当个体遇到一个不熟悉的场域时,惯习就会发生转变。他还提到惯习在新的、不熟悉的领域中的运动是如何导致“惯习自我分裂”的。本文展现了更细微的理解,即人们对陌生事物的挑战产生了一系列创造性的适应和多方面的反应。他们表现出自我审视和自我完善的倾向——几乎是“对自我的不断塑造和再塑造”,但仍然保留了工人阶级自身的关键价值。然而,紧张和矛盾是不可避免的,这篇文章探讨了这些问题以及工人阶级学生在精英高等教育机构取得学业成功的明显收益。
背景介绍
2002年至2006年间,尽管政府施压要求增加工人阶级学生的人数,但在英国大学中他们的比例还是略有下降。这一比例从2005年的28.6%下降到2006年的28.2%。同期南方大学公立学校的录取率降至57.9%,低收入家庭学生的比例降至12.4%。本文关注的重点是一个我们称之为“天堂里的外来者”的群体,他们是一所英国精英大学的9名工人阶级学生。这9名学生在学业上都非常成功,这对人们通常认为的工人阶级“能力平平”或“能力不足”以及对教育漠不关心的看法提出了挑战。这9名学生的父母都没有上过大学。他们从事各种体力劳动和服务性职业,包括洗车工、建筑工人、商船水手、儿童看护、清洁工和机械师。其中四个学生学习法律(Nicole, Linsey, Jude和Jamie),两个学习历史(Chloe和Jim),一个学习英语(Owen),另外两个学习工程学(Amy和Louise)。
高等教育场域的工人阶级惯习:离水之鱼?
在本文中,我们借鉴了布迪厄的惯习和场域概念,并引用了文化资本概念。布迪厄指出,“惯习指的是历史性的东西,它与个人历史有关”。与此同时,惯习是可渗透的,并对周围环境做出反应。虽然惯习是儿童早期经验的产物,特别是家庭内部社会化的产物,但它会随着个人与外部世界的接触而不断改变。尤其是学校教育,可以提供一般性格,从而转向布迪厄所说的“有教养的惯习(a cultured habitus)”。工人阶级学生转向有教养的惯习,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由于他们的老师的大力支持和积极指导,而主要是自我的努力。
惯习关注的是主观,而场域关注的是客观,它们可以产生强大的协同作用。然而,当惯习遇到一个它不熟悉的场域时,由此产生的脱节不仅会产生转变,还会产生不安、矛盾心理、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性。精英大学中的工人阶级惯习就是后一种情况一个很好的例子。然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南方大学工人阶级学生对自己经历的描述中,这种情况似乎很少出现。相反,他们展示了两个截然不同场域的能力,将对家庭和朋友的紧密联系和忠诚与典型的中产阶级学术倾向结合起来,这是大多数人在早期学校教育中就开始发展的一种多功能性。我们认为,这是因为这些学生已经开始参与自我意识反思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自我意识和自我完善的倾向被纳入了惯习。
学生们对早期学校经历的报告显示,在工人阶级同龄人群体中,他们有一种“离水之鱼”的感觉。中学教育并不能为学生提供接触主流文化资本的便捷途径,学生们居住的以工人阶级为主的地区也不能。对于认为学业优先的工人阶级学生来说,把学业上的成功放在首位往往意味着要避开那些被认为对学习不太投入的学校群体,而在这些群体占学校多数的地方,学生们描述了被同龄人群体排斥的经历。有证据表明,他们具有适应力和应对逆境的能力。正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学生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处理“离水之鱼”的不适的倾向。在工人阶级的背景下,适应力和应对逆境的能力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种适应力和应对逆境的品质成为工人阶级学生在他们进入中产阶级环境中的有效资源,以帮助他们处理陌生和不熟悉的事物。
大学选择过程
几乎所有的南方大学工人阶级学生在中学生涯较晚的时候才开始把自己视为潜在的“读南方大学的料”。而申请南方大学的动力很少来自家庭;相反,经常是中学老师建议或倡导的结果。
另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是,许多学生报告说,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想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尽管他们的直系亲属或社交圈中没有人是从事相关职业的。然而,尽管他们渴望专业化,但他们显然还没有着手获得广泛的主导文化资本。在某些方面,他们对教育系统的强烈反应让人想起布迪厄笔下的工人阶级幸存者,他们对卓越的追求反而是卓越的对立面,因为它既包括对匮乏的承认,也包括对自我追求的承认。因此他们必须专注于在自己选择的领域取得学术上的成功,以至于要放弃更广泛的文化成就。正如Linsey(本研究的一名学生)所说,她在学校除了努力学习之外什么也没做。对Linsey来说,上大学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该做的事。相反,她正在阐述一种工人阶级的惯习,在这种惯习中,教育的成功(如果有的话)是通过可见的勤奋和集中的专注来实现的。而对于许多白人中产阶级的学生来说,去南方大学只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会做的事”,一个从童年起就“几乎近在眼前的”未来。相比之下,工人阶级的学生则经历了所谓的顿悟,这往往是他们中学后期的一个偶然事件,他们突然意识到南方大学是有可能的。
精英阶层的冲击
一到南方大学,工人阶级的学生们就有了一种似乎是“不习惯”的经历,也许用“外行”的经历来形容更合适。许多中产阶级学生对高等教育场域相对熟悉,而工人阶级学生则非常陌生。尽管布迪厄认为,在大部分时间里,惯习所体现的原则超出了意识的掌握范围,因此不能被自愿有意地改变。但他也说在某些情况下,惯习可以改变和适应。像研究中的工人阶级学生,他们的特点是有意识地思考。与他们的中产阶级同龄人不同,他们从事的是发明行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再造——让梦想成真。工人阶级惯习与精英大学的中产阶级场域的结合产生了适应性和批判性评估。对于这些在中产阶级高等教育场域的工人阶级学生来说,惯习继续被“重构,在客观结构的压力下改变其构成”。
我们可以明显看到“精英阶层的冲击”。九名学生中有四人说南方大学是“一个泡沫”,并提到了它的压抑气氛。其他针对精英大学工人阶级学生的研究表明,学生“将自我的不同部分划分开来,使它们保持独立,但允许它们共存”。在工人阶级学生所说的话中有这种划分的成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Linsey在家里并不谈论她的南方大学经历,但与此同时,包括Linsey在内的笔录中,都充满了对家人和家庭朋友来访的描述。学生们可能在不断地重塑自我,但他们的惯习似乎仍然保留了工人阶级自我的关键价值方面。
我们最初的预期是,精英阶层的冲击将主要是社会而不是学术的,学生的主要担忧将围绕着融入社会的困难。但学生们主要担忧的是学业。即使是早期学业成功的经历和积极的学习者身份,也无法弥补在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教育场域时不可避免地出现的自我怀疑,而这个场域似乎由“聪明、自信的中产阶级”组成的。因此,尽管南方大学的学生在成为成功的学术学习者的过程中,已经培养了自力更生、自我调节和适应力的品质,但他们仍然经历了挣扎、挑战和困难,尤其是在第一年。
在白人中产阶级精英“泡沫”中学习
当学生们从“精英阶层的冲击”中恢复过来,进入二年级和三年级后,很明显,对所有九名学生来说,南方大学既不代表规范,也不代表平衡。在我们研究的学生的描述中,可以发现南方大学学生有强迫性工作狂性格,由此构成了成功的学术惯习。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学生对南方大学及其所代表的东西持一种批判性反思和质疑的立场。批评的声音有Nicole和Amy的评论,认为南方学校太过压抑,与现实世界太过隔离,也有Jamie的积极主张,认为南方学校需要招收更多的非传统学生,同时也要积极劝退私立学校和精英公立学校的学生。有了这样的观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九名学生中有四名积极参与了非选择性公立学校的联络工作,他们试图鼓励其他非传统学生申请南方大学。
然而,尽管他们表达了一种批判性的反思,但为了在学业上取得成功,即使他们对南方大学作为一个社会空间形成了批判的立场,工人阶级学生的精力似乎集中在遵守中产阶级的教育规范上。这里学术认可和遵从的舒适与他们的中学形成鲜明对比:在中学里,大多数工人阶级学生因为努力学习而被嘲笑,而“南方大学解放了他们”。
结论
这些数据展示了先前学习经历和性格的强大影响,以及这些与学生当前学术环境之间的动态关系。这9名工人阶级学生的动力、适应力和决心超乎常人,有时会以同伴群体的认可为代价。但他们在学习上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并获得了克服困难取得学业成功所伴随的自信和自律。
这些工人阶级学生大多数在以工人阶级为主的公立中学面临着一种矛盾的局面,他们更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在那里,他们高度发展的学术倾向很难适应以工人阶级为主的学校教育。讽刺的是,与在学校被“像他们这样的人”包围相比,他们在精英高等教育中有更强的适应感。他们可能是“天堂里的外来者”,但是也是“熟悉的外来者”,尽管他们的阶级不同,但他们还是作为学习者去适应。与此同时,他们的叙述是对传统学术等级制度一种有意思的平衡,传统的学术等级制度将南方大学等定位为“最好的”。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学生承认并感激在学术上获得的“增值”,但学生们都对上南方大学这样大学的成本和损失以及收益进行了反思性的批判。而这些批判大多围绕着同质性,即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像南方大学这样的大学有太多的同质性,而缺乏足够的差异性。
同样讽刺的是,扩招工人阶级学生和他们参与讨论还是未能认识到,精英大学需要非传统学生的程度,就像学生需要他们一样。两者都需要对方才能蓬勃发展,学生在学术上需要对方,大学在社会上需要对方。在目前的现状下,大量的工人阶级学生被排除在外,无法实现他们的学术潜力。然而同样令人担忧、甚至更少被认识到的是,精英大学也未能实现将学术成功与丰富的社会多样性相结合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