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荐」我们不会比此刻更加轻盈|李娜

文化   2024-12-21 20:00   北京  

By Ludovic Alleaume

致大风天散步者

周旋过半日,这些细小之物吹遍
悬空的身体,我们起伏的影子。
再散漫一些,穿过没有痕迹的蓝,
将未曾摊开的心事,也吹得清明。
现在,它缓缓推动白昼的细月亮,
那本不该此在的动人。
知道吗,这不是孱弱的想象,
比热爱概念来得真实,我确信。
 
只是现在,漫延的冷划出无休止的圆,
划出为数不多的不必寻求确切意义的部分。
多么好,加快脚步便可游历一切。
在此处,我们旋转,不会有人听见。
一波推一波,那涨起的大风推搡我们
游走于空心。无需历史感才能确证,
这也是良好的生活,浪漫的现实,
是吧,我们不会比此刻更加轻盈。

茫茫夜

          —— 给Z
我想象过任何一种晚风更迭的情形,
在楼宇间的小岛,松枝晃动久远潮汐,
来往的人群不断开合,绵密的黑涌来。
沉默变深,夜的安全使人开口。
 
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事,但长久以来
却总如此,我这样重复回答,
迟钝的成长经验将话题推得更漫长,
在一种轻妙节拍的支使下轻轻转动,
像是暗中虚构教导的故事。
 
身后练习交谊舞的男女脚步轻佻,
在平衡木的两端,当旋律又起,
你听,命运的轴心总会有偏袒。
高与低不只是轻挽的臂弯,他们旋转,
交换年轻的权力和一闪而过的试探。
 
你也许正温习这节奏,从未有过的,
它们旋紧、放松,却又被时间规训。
亲密关系,或是家族史,谋生,或是谋求爱,
无限的石子投向你,也正投向我震荡的波心。

短暂飞行记录

最后一个深霾的夜晚,降雨带变得
越来越宽,晦暗的潮湿敞开,
涌入悬窗撞击高空的温度。
你小小的航线消失,短暂的飞行
终于随降温的深夜抵达。
 
你不必急于开口讲述,不宜陈情的午夜,
高空的事件都在巨大的轰鸣中
被分割,蒸发成浮浅的,絮状的快乐。
逆时间而行的追录总是更难,你不必
复刻,空悬的怜悯与爱。
 
上升与降落都不切实际,我们只能
顺着不洁的风——疾走。抬起手臂,
是飞行的模拟,还是拥抱的曲折?
那些即将随降雨而至的细尘,
都会穿过所有的虚空,直抵
 
就像你落地后含在口中的那一小块坚冰,
它们将像我们一样破碎,用水滴计时。

共居的哲学

帘子垂落下年轻的身体和各自
积攒的隐秘灰尘。碰撞发生于此,
浮泛起不短不长的女子共居史——
温暖而幽闭,模拟着人间的热与冷。
 
自我的拓展始于清晨,探向镜中的脖颈们
如同幼鹤,向内盯紧时间,琢磨
眼角细生的尾纹:如何用年轻附庸出一些貌美,
以及与年轻貌美勾连的我们的学院生活。
 
但也许不该,向来纵情的都是肤浅的,
都是传统的小儿女,难得有欢饮的时刻。
伪装成厌世者,也还不够逼真自由,
只得小心怀揣他者给予的几分人际的坚实。
 
或是再用这几分坚实搅动出剩余的温热,
顺应这拥挤便是热爱的伟大传统,
在促膝长谈的好夜晚,再摆一盘棋子。

别离的下昼

毫无征兆地,雨水已灌满我们之中的房屋,
天花板上悬挂的一只蝉,振翅间
心事便随窗帘上下翻覆。而今六月也湿冷,
稀释掉热情的余裕,便可遮蔽不合时宜的多情。

想必蓝图与地图都已描摹千千万万遍,
再拿一把剪刀,裁剪身体的政治与年纪的算术。
或者模仿港片口吻,说句“聚散终有时”,
一句话也聊以镇压无计可消除的动物心性。

沉默时便开灯,谈时局,聊旧友,
谈时局也似聊旧友,那缭绕于人的大小风波,
也不过是重播寥寥伤逝。结局谁仓皇出逃,
谁又负气出走?别离的下昼事事喧嚣,
而事事皆学问,事事皆好。


问答

“这种书写实践,是一种自我发现的过程”


:围绕“女性诗歌”这一概念有着诸多尚未厘清的矛盾,在你看来,“女性诗歌”意味着什么?你是如何处理性别与写作之间的关系的?

李娜:西尔维亚·费代里奇在《超越身体边界》中写到:“必须承认‘妇女’是一个政治主体,是一个虽然明显有争议,但也不断被重新定义的身份(这些重新定义的方式对构想我们奋力创造的世界来说很重要)。”“女性”这一概念本身正在经历一种革命性的更新,从早期的性别角色定型扩展到现代对性别流动性和多样性的认识,强调个体身份的多维度而非单一的生物学或社会赋予的标签。与之相似,在我看来,诗人、批评家、读者面对的“女性诗歌”是一个由观念和经验混合而成的复杂体,在历史进程中不断变形,并朝向一种永恒的未竟状态敞开,无法通过任何单一固定视角被一劳永逸地界定,应更多地被理解为一种文化和历史的动态交互过程中的产物。与此同时,“女性诗歌”也意味着一种聚集,一种以女性经验为核心的精神聚集,这种聚集并非排他性的,而是开放的、多元的,甚至是矛盾的。它并不试图以某种统一的定义来涵盖所有女性的写作经验,而是承认并尊重差异。这种聚集的力量不仅体现在文本中,也体现在女诗人之间的联系之中。在“女性诗歌”这一概念维度中,诗人们以共同的性别意识和文化背景为纽带,建立起一种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对话关系。她们的诗歌既回应自身的生命体验,也呼应着彼此情感上的共鸣和思想上的共振。在这种意义上,“女性诗歌”可被视为理解女性主义历史的一环,它以诗歌语言为武器,挑战传统性别观念,解构社会中的性别不平等,同时建构新的意义体系。
性别维度的加入,使得写作成为了一种介入,是一种在语言中进行的行动。我从未在写作中规避我的女性身份,可以说,我写下的每一首诗都基于我对自我身份的体认,女性的性别经验,身体感受、情感体验,往往是我写作的起点。而女性的社会处境,女性在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种种无形枷锁——性别歧视、性别暴力、权力不公等更是成为了我的写作中想要奋力对话和对抗的“他者”。女性身份并非限制,它让我以更具反思性的视角认识自我,尝试以以“女本位”理解这个世界,这种书写实践,是一种自我发现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反思、对话、抗争和创造的过程。于我而言,是“好东西”,甚至成为了我的研究、我的生活的方法论指南。

:回顾你的创作历程,你能想起自己第一首令人满意的“成年之作”是什么吗?是否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下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或它之于你的独特之处?

李娜:第一首令人满意的“成年之作”大概是写于20岁生日临近时的《给二十》,当时,我加入了朱贝骨诗社,每周一次的诗会让我接触到了许多以往未曾触及到的诗歌文本,这种沉浸式的阅读不断更新着我文本内外的世界。其中,西尔维娅·普拉斯以其独特的声音和深刻的自我剖析深深触动了我,尤其是她在语言与情感之间建立的张力,她“精确如雪花”的诗艺成为我试图模仿却又不断寻求突破的目标。《给二十》的诞生是对这一创作阶段的一次总结,在诗中,我试图用星辰、梯子、蜡烛等意象,搭建出一个既真实又超现实的内心世界。如今看来,这些意象和稚嫩的表达无一不暗示着我彼时生活与心智的不确定。写完《给二十》也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诗歌不能仅仅囿于情感的抒发,更是一种与自我和世界对话的方式。我从中学会如何将复杂的情绪和隐喻的画面感编织成诗,并开始思考,如何让诗歌承载更多的重量,比如时间、身份、孤独和欲望……现在看来,这首诗也奠定了我之后写作的核心主题:成长与自我认知的矛盾与交织。

:相比早先常在诗中发问的写作习惯,近年来你的诗中似乎多了一些“确信”。过去几年,你对人与世界,人与人的关系有没有新的认知,能否与我们分享一下?

李娜:很庆幸有这样的一个提问让我得以明确这些年在我身上发生的我有所察觉却未曾准确定义的部分。的确,回顾自己的写作,相比早年在诗中不断发问和试探,最近的诗中确实多了一些“确信””,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对不确定性本身的坦然接受。早年写作时,我常感到一种迫切,迫切地想要找答案,想要透过诗歌去破解生活中的谜题。那时的写作充满了提问——关于爱、孤独、意义,甚至关于语言本身。然而,随着经历的积累和视角的转变,我开始意识到,这些问题或许从来不需要答案,或者说,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提问的过程,以及提问中所承载的思索和感知。更重要的是,在此过程中我不断明确了自身,明确了我所需要和所笃定的,以此为边界,去触摸他人,感知世界,并在这触摸和感知中,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给二十


“你将拥有一个永恒的

星期一,站在月亮上”

——普拉斯

 

一排星星挂在水中

沿着发烧的幻想之梯攀向月亮

它们出走终结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

我尾随,去采摘下一年的哀乐

年岁慌乱,迟疑,如一粒弃置的米

在星星的齿轮下抽搐。

苍白得正如你所见过的瞳孔

 

他们整夜整夜跋涉

无法被愿望栓住,蜡烛倦怠

争吵的女神戴着皇冠

形体在夜幕下表演一出歇斯底里的哑剧

用太阳烧焦后尖叫般的声音

对我耳语:拥抱

或者说,爱

 

如雪花般精确

梯子上的青苔也重复了一遍

我黑色的裙摆像是赴一场葬礼

一切都如忍冬重生般:渺小,神秘

从身体内长出

弯腰的荆棘又缠绕使这身体窒息

低语催眠着我:继续

 

我从一出古老的戏剧那里借来高跷

看到了明天的剧本

正如此刻发生的

第二十颗星星回头,如柔软的铁钩


2016.1.25


作者简介

李娜,生于1996年2月,现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提问:汩卡

编辑: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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