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少女,我们必假以上帝之手(节选)
Ⅰ.来信知悉
昨天收到你的信,雨很大。海上行走的人
成为两片相似水域的唯一通联,此后
便不能与镜子照面。风铃在大雨夜复活,
诱我吞下一粒无核的苦橘子,在胃肠绞紧捕蚊灯的旋钮,
引你前来,呼吸我冷下去的血液。
牛羊一夜长出鱼群的背鳍,在洋流蓝橙的
巨大交织里丰美,痛哭挚友腌制后的眼白。
你畏惧的在砧板弓起脊柱,是幽灵及其口舌侧翻,
裁纸刀结出红玛瑙,吮吸中回归氧气丰盈的巢穴。
言语最易在编织帐篷时燃烧。我们的力气不及老妇。
她满载核桃的四轮车将母亲的花烧焦,
从此你栖身的瞳孔也无。它们注视你比我更久。
直至将你洞穿,钉死在旋转的耳蜗底部。
注视是需要勇气的,蛾少女。
Ⅱ.新工作
葵花小脸旋转是空车厢。竹竿孩子和满月孩子
在额头搁浅:粘蝇纸反向缄默
是乖孩子的沼泽地。他们比操场旗杆窜升更快,
更像一块破渔布的骄傲,先于同龄人成为潮汐,
保有灯笼果透明腹腔的羞赧。
比驯养在舌尖的鹦鹉更懂得如何信服地
朗读退休老园长的台本:
解释凭空出现的青紫湖(他们缠斗),
建造比空袭更疯狂的斗兽场(他们欺骗),
吞咽割喉咙的白色药丸(他们需要浇水需要
茂盛需要捱过春的过敏)。
因而你的爱要像蛋糕分成十二的倍数,
摘下龃齿黑色月蚀,助他们度过夜的辗转隐痛。
在炸物的粗糙里,合唱依旧是可盼的,
我们拼凑短暂并不完整的平均律[1]。
只有幼小的上帝在肩头跑调,
尤其是羊角辫孩子,每当她发出白煮蛋的口音,
你都会比任何人更爱她一点。
Ⅲ.重映画
哭泣能代替你说话。尽管你少有海的丰足,
接过纸巾只是擦去指腹的黄油糖渍,
仿佛渔期到达前会永远干涸。习惯买末排,
探照灯是一种窥视的倚仗。为了保持礼貌
早早成为老花眼的拥趸,白茧房和切片蝌蚪
将你指挥成盲目的方向针。要遵循兔子食谱,
比胸脯平坦的后花园高喊“烦恼退散”。寻找缺陷
或制造缺陷,就用脚手架般狂怒的门牙。上下
左右。后排孩子停止抛投灾难、以及
假装一座绿灯塔熄灭,被放牧的大手牵走。
我们比上次离开更晚,无聊彩蛋在哈欠里放完。
下一场电影开始前,如果没有笤帚簸箕将我清理,
甚至可以睡个囫囵,红绒座椅总好过硬床板。
四方形光幕前垂直静坐,远胜于我们仰躺
以排演好的目光长久冷淡下去。哪怕
宣判为特鲁埃尔恋人[2],我们亦能近在咫尺地
相爱如螺壳呕出浑浊韵母,为相同理由一哭再哭。
人们都会被重复感动,说服自己接纳根基未牢的死:
番茄打翻在灶台。红颜料完成谋杀。
龙和蓝皮肤男人他们行驶起来就像火车。
倘若第一次跷跷板就能得知那是神的天平,
神说轻盈都沉重易发霉将生锈变质,
你会奋不顾身飞下,使壮年在驾驶日月的马车里虚耗。
很多午后帮母亲灌满水杯,你拥有玻璃鱼的视觉,
茶梗在舌尖投下浮标。饵衔住我们彼此嵌套
迎来再生,痛失最后一点未发苦的琥珀光。
注释
[1]指十二平均律,相邻两律之间波长比相等。
[2]圣佩德罗教堂雕塑。迭戈和伊莎贝尔,即使死亡他们的手也无法触碰彼此,只在影子里结合。
天桥下
他走过的地方没人愿意走,
人们避着他仿佛躲开发疯的野狗,
无形的隔离区有细菌蔓延。
充满生锈味道的图钉般的胡茬,
向上生长家乡的雪松林。
他饿了。
饿了便去喝酒。
“体面”刚偷来时哭闹不停,
把海岸线拉近到十米之内。
抚平每条无意义的褶皱,
仿佛他年轻时尝试从父亲脸上抹去的。
对着镜子折叠好语言,
处理得很好:青葱豆腐块那般大小,
照片都放到齿轮里嚼碎到孤身一人。
“所以,你走吧”“所以,我走了”
每到黑夜他便成为一摊空洞,
胡乱地塞满白天见到的转瞬的脸,
下面露出半截的衣衫褴褛。
索性把自己当成废品,
潇洒地叫声“好球”远投一个三分。
在天桥下连喝了三天三夜的酒,
眩晕地搂抱一床赤裸的被子。
来往的车灯和酒馆里的没什么两样:
不会旋转不会跳舞不会打弯。
对着灯光晃荡酒瓶延展开一沓锡箔糖纸,
投射在潮湿流泪的天花板,
添加半勺霉菌后宛如倒放的露天电影。
“请来一瓶新鲜过期的红酒”
喝酒时他的影子才会吹小号:
走调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他敲击路边的每扇车窗,
没人听出那是延迟的摩斯语言。
酒价第五次膨胀的夜晚,
侧身时压到的骨头疼了半宿,
翻动自己居然也变成翻转一盘嘶哑的磁带。
那日的影子到后半夜便消失了,
他步入黎明前鱼线缝补起来的灯光。
昨天他还唱歌:老旧的关于过去。
天桥下陌生的酒气爬了满墙,
远方响起丧钟:他不是一位教徒。
年轻的男孩正在问母亲什么是死亡。
2019.4.27
问
答
在诗中记录着我与他人的关系
《翼》:围绕“女性诗歌”这一概念有着诸多未曾厘清的矛盾,在你看来,“女性诗歌”意味着什么?你是如何处理性别与写作之间的关系的?
皓钒:我很难用专业的概念去阐释“女性诗歌”。但在我看来,“女性诗歌”意味着一种女性视角的叙事呈现,蕴藏着女性独有的意识和经历,我们听到、看到和感受到的是什么,我们渴望记录、投射和创造的又是什么。
在创作中,我会更希望展现女性的故事和意识,《蛾少女》就可以看作女性之间互相分享和探索彼此世界的诗。她有柔软的一面,比如诗中的“羊角辫孩子”带着新生的如白煮蛋般圆润的口音;但也会有残酷的一面,比如诗中的“保洁阿姨”面临病痛、困于生活。但就像我在诗歌结尾说的“蛾少女,我们做得都不算太差”,我觉得女性都拥有巨大能量,我们都能够做得很好,我相信这也是“女性诗歌”所能传递出来的能量。
《翼》:回顾你的创作历程,你还能回想起你完成的最满意的第一首作品是什么吗?可以跟我们聊聊这首诗的背景和创作过程吗?它为什么对你如此重要,是否有特别的经历或情感让你觉得这首诗与众不同?
皓钒:印象中最满意的第一首作品叫做《天桥下》,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我想象了一位流浪汉在城市漫游,然后在天桥下死去。里面的一些句子我至今都很喜欢,比如“充满生锈味道的图钉般的胡茬,向上生长家乡的雪松林”“侧身时压到的骨头疼了半宿,翻动自己居然也变成翻转一盘嘶哑的磁带”。
这首诗创作于2019年,也就是进入大学后加入了诗社的第一年。我曾拥有过一段表达欲很旺盛的时期。最开始创作的诗都很幼稚,但在匿名评诗中,诗社的前辈和同伴们都给予了极大的鼓励,提供了有益的建议,我得以成长起来。《天桥下》可以视作我诗歌创作入门的第一首作品,从这首诗之后,我开始更多地在诗里写人写故事。
《翼》:你在《蛾少女》一诗的最后标注了“给妹妹,一年一次的彻夜畅谈”,是否可以理解为这首诗是女性亲缘关系的一种映射?在你看来,写作者应该如何借以诗歌表述或重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呢?
皓钒:我挺赞同将《蛾少女》理解为女性亲缘关系的映射。回到我与妹妹的关系,她小我两岁,一直以来我们几乎无话不谈。随着我们长大,分开的时间越来越多,只有暑假才有机会见面。等到几年前她出国求学,我们几乎是以年为单位等待一场碰面。《蛾少女》就创作在这样的背景下,这场夜谈在我看来是十分珍贵的。比起“妹妹”这个与血脉相连的词汇,更多时候她扮演着我的女性友人的角色。但因为亲缘,我们拥有更多重叠的回忆,可以彼此分享。就像《蛾少女》中,我们可以从一场电影一直聊到幼年时的旅行。
我的很多诗都写给朋友,(尽管其中的许多他们可能并没有完整读过),这让我找到了一种对话的感觉,我在诗中记录着当下我与他人的关系。虽然我的诗时常意象繁杂,但我倾向于认为,一旦我们拥有某段共同的经历,我们就拥有了同一把打开诗歌背后世界的钥匙。穿过这扇开启的门,我们会默契地相视一笑。
皓钒摄影
《蓝色圆舞曲》
《金色变奏曲》
No.1
诗人简介
陈奕宁,笔名皓钒,00年生于浙江。作品发表于《青春》《上海文学》《诗刊》等刊物,曾获武汉大学樱花诗歌奖、齿轮诗歌奖、零零国际诗歌奖等奖项。喜欢摄影,运营有个人公众号“黑洞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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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Mythiciz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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