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黄婧怡
在革命广场
看见的将到来,
看过的将逝去。
阿赫玛德·夏姆鲁《广场》
我用手捂住我的挎包
像用口捂住我的心
我的口在逐渐适应
如何用赛来木来制造轻盈
眼睛与眼睛的相遇
他们有跳动的唇,而我没有
有时候我感觉人群就像各色的气球
捆扎在一起,挤压到不至于爆破
旗帜在风中铺开,和那些滚动的
喧哗的,灼热的,引擎的呼啸
一圈圈的鸣笛,一层层地缠绕
丁香与印度的檀,散落的二手书摊
黑色的批发箱包,塔莱汗尼的明信片
我们挑选父辈的历史,父辈热爱的诗篇
一张贴在卷帘门上,沾满沥青的传单
书店是好的,书店多么鲜艳
让每个人都有所庇护
千万个灵魂的闪烁,
在方寸间安座于自我的充盈
橱窗里我看见法特梅家中的摆件
一个女孩张开双臂,好像她有翅膀,
她很安静,穿着最朴实的白衫
一个人她自己要飞
心悸与心动都在夜晚触摸
人们在树荫下拥抱,
在迂回中奔跑,
在奔跑里等待
穿越红灯,像用一根铁弦
拨开没有烟灰的火,
然后是空气里绵长的沉默
胜利是片刻站在马路中央的感觉
或在激光与呼喊中还能向前走
当我离开,我会想起彩虹的灯饰
还有悬挂着的绿色串珠
伤心,有时候是忠诚
有时候是呼吸
去尼沙普尔
去尼沙普尔,
在离开学院的第一天
为洞窟铺上红色的旧床单
每天躺下便不再做梦。
切下洋葱,西红柿和羊肉碎沫
搅动它们,我想和他们一样过时间
像给香叶渡上一层奶酪
一片柠檬从书桌上掉落
一声吆喝沿着小径旋转
善譬喻的人用小刀隔开石榴
把起承转合一颗颗剥给你看
去尼沙普尔种一棵树,
然后我坐在羊毛毯上
看电视机里反复播放
有时候我想起我也曾经
如此地热爱孤独,像用胸怀
搂住一颗反复擦洗的蓝宝石
可如今爱,在烈日下丈着布鞋走
雨渍坠落于拜火的神殿
女人的眼角留下呼吸
多想一寸就裂一寸的疼痛,
笑也是疼痛,心在旧梦里炼金
清晨,人类的孩子在荒芜中跑
鹦鹉婉约,通晓不出头的诡计
隔年的枯叶落满庭院,房东拍打棉被:
最准的邀约。和邻居在走廊见面,
她有时在灶上煮茶,等到金箔发黑
问答
“是这样吗?”,“或许吧。”
《翼》:在你看来,“女性诗歌”对你的创作而言意味着什么?你的写作是否/是从何时起包含了女性的视野或写作意识?你是如何处理性别与写作间的关系的?
黄婧怡:我试图将诗歌写作的方法分为两个层面,一种方式是概念化的写作,另一种方式是体验式的写作。在一些情况下,“女性诗歌”对我而言是概念化的,有时候又是体验式的。有时候我们会提出“女性”这样一个概念,向这个概念发问,然后将所有的体验、情绪,和对生活、历史和未来的想象都附着于这个概念之上,这可能是在诗歌中讨论女性的一种常见的方法。很可惜我在概念上的着墨并不够,我想我个人的企图心似乎并不能承担一个史诗性的主题。
当然你可以从我的写作中看到对女性的描述,以及我个人的体验,它们可能体现了一些女性的视野,这毫无疑问。我并不是一个对自己的生活很有把握的人,有时候我在谈论我的体验,关于与他人的关系,关于一次游览的经历,但是包含了很多画外音,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问“是这样吗?”,“或许吧”。从这个层面来说,所谓的女性视野其实给我提供了一些表达上的便利,因为潜意识里会给人一种感觉,就是你是女性,你理应对某些既有的秩序有所怀疑,或者对被压抑者施以更多的同情。
然后我想讲一讲性别与写作的关系。我不认为女性是与历史无关的,同样的,我也不认为女性写作者应该有意地将自己排除出大历史之外,才可以显示出自己在写作上的独立意识。我们每个人都无法与自己所处的世界相剥离开,这是一个相互补充的关系。
《翼》:可否和分享你最喜欢的诗人,或对你的写作影响最大的诗人?你如何看待这种影响?
黄婧怡:喜欢的诗人还是很多的,与他们的相识大部分来自于我在朱贝骨诗社的时候,诸如希尼、伊丽莎白·毕晓普,里尔克,辛波斯卡和普拉斯等等,我们也读过一些国内的诗人。我还喜欢土耳其诗人希克梅特的诗歌,但说不上对自己的写作有多大的影响,更多是在心境上的喜好吧。就像有的人喜欢听交响乐,有的人喜欢听爵士一样。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美国诗人Tracy K. Smith的诗集《火星人生》给我带来了很多灵感,她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去用一种无以名状,但又比较忧郁的语调来理解生活中的神秘性。这本诗集描绘了很多种加速的时刻,阅读它们帮助我在流行音乐、家庭生活和都市声音的刺激背后,怎么去捕捉自己的语气,以及如何用修辞来表达那些触动我的感受。当然在一个长久的阅读里面,我还会想到杜涯女士的诗歌。我很喜欢她描绘的花家地的秋天,这首诗带给了我一些永恒的情绪,尤其随着自己生活经历的增长,这种感受越来越深刻。这是不是很有意思?Tracy写的是纽约的流行文化英雄,花家地虽然土土的,但也是大都市。
《翼》:作为一位正不断精进的年轻学者,近几年你有多次赴海外的访学经历,文化和智识上的新知、学术生活本身是否对你的文学创作产生影响?你的创作如何容纳这些新的经验?
黄婧怡:影响是有的。就像我刚开始接触写作的时候,当时有很多朋友在写哲学诗或者理论诗,似乎还在豆瓣上引发过一场小讨论。理论本身就会给我提供一些看问题的视角,甚至是影响我关注的话题。但是我觉得蛮搞笑的一件事情是,学术语言其实很担心自己说错话,或者说大话,但是文学语言可能是需要更勇敢一些的。我是哲学院出来的,虽然没有正经做过哲学研究,但是哲学专业能说得上比较“专业”的训练其实就是概念分析,我也写过一些语言上顺藤摸瓜的小诗,算是一种趣味吧。
两次访学经历,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别人都觉得我太年轻了,外国人好像都不是很着急,这其实让我反观了很多我自己面临的环境。我在回国后写了两首诗来纪念我在德黑兰访学的经历,写作的其实非常漫长。我想《在革命广场》是这个城市急的一面,取材的是我住在革命广场附近的经验。这里是伊朗首都最大的书店一条街,也是整个城市公共生活的中心地带,非常热闹,交通很拥挤,但是它的精神状况又很鲜艳,让人很兴奋。我在诗里面写人群像旗帜一样铺开,人多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子的。《去尼沙普尔》其实是更内省的一面,有一些是我自己在留学生宿舍生活起居的细节。我住在一个四方形的公寓里面,楼里楼外都是留学生,门口的院子可以看到落叶。尼沙普尔当然是一个象征性的写法,并不是真的尼沙普尔。一开始我想起了中世纪的大学者安萨里离开尼扎姆学院的故事,短暂的旅居经历终归还是一段精神上的苦旅,我们要面临在知识上找出一条路的迷茫,也有处理不熟悉的社会关系带来的混乱感,但是我仍然记住了很多美。
但我的体会是,创作和经验之间有着超出我笔力范围的张力。我会有词不达意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不是在潜意识中挪用了一些现成的叙事,来帮助我处理我说接收到的图像。有时我也会惊讶于诗歌语言的预言性质,有些语气并不是我自己的出发点,但读者可能会感受到。我好像都调用了很大一部分脑容量去存储一些我在访学的时候留下的,对这些地方的第一印象,所以我最近好像也忘了其他的一些事。我仍然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去消化这些经验,让它们自己在浮出来。
诗人介绍
黄婧怡,1995年生于福建,现居北京。曾获未名诗歌奖。作品发表于《上海文学》,《特区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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