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尽头是一束花 》 by Marc Chagall
中年的意志(或寄战友)
——怀想暮春车过北川新城夜色而作
那天从羌族餐厅出来时夜色已至。
车开在光色缤纷的新北川城,
那么多麻辣鲜香的生存的意志纷纷涌起,
让人安心如已能告别山中墓园和废墟。
废墟,多少年后成为大型博物馆,
一件件无尽长的损毁物列着队
展示世界秩序的野蛮的背面。
其实,心的损毁物并不更少,
那看不透的、终生牵扯着伤口的
人心的公共遗址,教我苦难生动的辩证法。
可坐在往绵阳的车上心里要有多复杂?
我的心在树影间找岁月,朋友们中
往往缺席的几位,燕北与江左,
击水与横槊,我们沉醉的游历此刻天南海北。
不是因为告别有多伤情,是中年
一种孤绝的判断在意志中上升。
我们都是执着于生命之所酿的酒徒,
夜里告别又留恋不过为着成熟。
一个人数着风带动的春日枝叶,
知道朋友在遥远的地方但什么都记住,
没一片理解力是缺席、零落、碾成空虚。
朋友啊,我的庄严的心,此刻才那么有力。
也会有一小会儿涣散的时候,
只想躺下来听漂亮的歌吟与叹息。
我们因孤独的前提才珍视所有相似,
可硬朗着就足够美妙。我想此刻的歌声
可以覆盖烟火里的成都平原,但夜的纵深中
那绵柔的活跃的意志在说笑和交换
一些牵连,让苦心孤诣的人感应着欢喜。
2024.4
秋以为期
夏天的空气里充满了撞击。
小区里那些打桩和修造的、轰鸣于白昼的
大机器,和空气里云间的雷暴,
和无数的蜻蜓栖止又死去……
夏天像暴烈的攻占在大地上蔓延。
不会想到死亡和耗尽。
不会想到万物勃发的生长都有边框立定。
不会温柔地了解,那就愤怒地爱。
因为愤怒的爱至少诚实,
当我们都知道人的容忍里有多少失望
和多少冷却以后的放弃。
夏天的约定大约都是分裂开来,
季节的暴雨和洪水,从来不适合契约。
我沿着小小的郊区河道走路,这里不适合
说什么死生契阔,但总有雷击到来,
那时可以悄悄任泪流如注,
吐纳岁月,或复习永诀。
爱在这样的星球上如何是可能的?
你爱,爱美丽的无情的都城,
爱驱逐了理想生活的一切掣肘,
爱劳动,爱受苦和解释受苦,
爱小猫小鸟小确幸,
你爱一切必然所分派的,因为能动的
是那样有限,那样不能匹配这人间。
从书本里我们学过一场崩毁的期盼。
在废墟上张望未来的少女不知道命运。
那些龟甲和蓍草就一起说服她,
把命运的暴力当作宜室宜家的因缘。
后来他们的命运成为典籍中的风俗展览,
男男女女就这样预习了人类史。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因为我总是把期盼投向更远的地方。
那里更加荒芜,适合摆放过于卑微的愿望。
你不知道我,此刻在窗前拆解哀歌的我。
夏天那样盛大,但那样多刻骨的断裂,
仿佛是痛在了盛大的幛蔽之中。
2024.6
改造我们的现实
——为在淄博的学习而写
在这个国家想要放弃是容易的。
越爱越难,越爱越寂寞。
苦闷的时候就浏览苦痛的网页,
苦得下不了嘴的事实们
被流量营业着,直到如同嚼蜡,
我们就这样透支了对苦痛的惊警!
我到淄博试图改造自己,
半岛上的伏天,火热的基层现场
有让人安坐的冷气。每天都是满的,
满到我再次确信真有人爱这国家。
掏心掏肺、殚精竭虑得久了
就须更换一下心理建设的冷敷了。
我有时看着那些健全的设计,
像看一页页漂亮的智力构成棋谱,
渐渐看出了中国的希望有多寂寞。
同行的人们暗暗交换所思:
本地建设者是否可能产生出队伍?
我心里时而感动时而愤怒。
改造我们的学习终于改造了我们。
但我不确定什么能改造我们的现实。
想到一些抱怨——你只要抱怨,
就可以一直在抱怨。想到基层的劳动
也层叠了千年,终于成为漂亮的、
徒劳而美观的考古地形图。
中国的脊梁太多,但中国的浪费
也那样豪奢。建设者始终清醒,
警醒到熟悉自己作用的限度。
我也想建设,想爱,想劳动,
劳动已不是诅咒旧世界的方法,
劳动是爱,但国家的沉默过于宽广。
老师也都说,不要过于指责,
但做好自己和自己的工作。
我们怎样才能不被现实修订?
理想是好的,人们就贩卖理想。
我想起阮籍的饮酒有多寂寞,
就想起清醒的失望有多寂寞。
归家时候在高铁上自我整理,
想到童年在三国的电视剧里听问句
——那些咏叹般的问句都活过来:
兴亡与盛衰,聚散与离合。
天意从来是不可追问的事情,
而人们有时在真真假假的世上也说:
多少岁月,而我一直在等待。
那时候,我也有过一瞬为国家骄傲,
但片刻之后又为国家再次寂寞。
什么时候忧心的实践人有他们的同伴呢?
但现实毕竟改造了我,高光必然很少,
高光是用来抵抗普遍的平庸的困顿。
你听毛阿敏的歌里还有答案被我节省着*,
真希望一生的实践来不及用尽它们。
2024.7
*所谓答案,指毛阿敏所唱歌曲《历史的天空》中“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一句。
寻找内在感受
能够联结往返的层面
《翼》:在你看来,“女性诗歌”对你的创作而言意味着什么?你的写作是否/是从何时起包含了女性的视野或写作意识?你是如何处理性别与写作间的关系的?
康宇辰:我自己不太好定义“女性诗歌”,但创作中肯定有女性的写作意识。事实上我感觉“女性”当然不是一个标签,因此对我来说主要是一些具体的、有切身性的的性别经验能打动我。女性是一种境遇,这其中的性别感觉很丰富、很多层次,也必然需要和人的具体日常生活有血肉的联系。所以我在写作中会从女性的具体感受上去言说,但这就是一个面向,而生活的实在是多个面向的鲜活的错综。性别告诉我的不是全部,但足够重要,能让我更贴切地设想人我感受。
《翼》:可否和分享你最喜欢的诗人,或对你的写作影响最大的诗人?你如何看待这种影响?
康宇辰:我喜欢的诗人较多,好像挑不出“最喜欢”和“影响最大”。不过一个感受是:构成我的写作对世界理解的不全是诗人的作品,比如现在工作头绪很多,但如有阅读的机会(也就是大片的空时间),我很想集中把梁漱溟读了,也很想认认真真再过一遍鲁迅的全集。我认为这些东西同样重要。
《翼》: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写作历程中的第一首成熟之作?或向我们分享一首具有阶段性的令你印象深刻的诗作,可否聊聊它的写作背景,或令你难以忘怀之处?
康宇辰:第一首成熟一点的作品,有可能是《赞美诗》(2018)吧,但如今时过境迁,再无感想。
《翼》:近年来,新媒介形式、新兴技术的应用也逐渐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相结合。你是否有使用社交媒体分享和宣传自己的写作、由AI协助和增益创作的经历?你如何看待技术与写作之间的关系?
康宇辰:我目前的写作和AI技术无关。我非常保守,觉得还是个人的肉身写作更有效(起码对写作者自己更有效)。另外有一个感想不一定对:人工智能的创作是能否感动、帮助到人工智能本身?——这个问句里,也包含了我目前写作的一个主要意义感。
《翼》:阅读你的近作,便不难发现你对于文学、思想、知识工作间的关系产生了一些新的感悟与思考。能否与我们简要聊聊这个过程对你的诗歌创作带来的影响?或是,在将这些自己的认知与感觉结构以外的事物纳入自己的写作中,对你而言,是否存在着困难、你是如何处理的?
康宇辰:我自己的职业是教师和学者,因此我的生活不免要和思想、知识工作打交道。我认为这一状态有利有弊,但在好的时候利大于弊。工作逼迫你思考和走出所谓的“社恐”安全区,虽然常常自我怀疑、不很适应变化着的学术环境,但我想现实的一些面向也在其中。所以我自己不太同意说我用(学科的)知识写作,我写的无非是工作和思想的内外争辩中的种种感受,它们错综一体,但内在于我。比如《改造我们的现实》那首近作,其实我在淄博学习的知识内容不直接是这些,但这些是一种面对综合的生活现实的感想,我找了我的内在感受能够联结往返的层面。因为诗歌本质就是个人与世界种种的关系和感觉,是(学理和实践知识以外的)感受,但它也会综合与共振到许许多多。总之,诗歌是在一切的幻变交织中记下的对于人的世界的惊鸿一瞥。
诗人简介
康宇辰,成都人,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任教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创意写作的研究与教学,兼事当代诗歌写作与批评。
诗刊购买链接
请扫上图二维码购买
提问:XD
编辑:Mythicizer
往期推荐
Editor's Choice
投稿邮箱:153173934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