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Paul Gauguin
一月二十日大雪
大雪落下。寂静无声。
雪落在脸上,脖子里,一阵冰凉。
这是幸福:死去的人知道。
雪带来改变——无论它是什么。
雪赤裸裸扑来,如同奇迹。
雪地上的脚印尖叫,鱼一样蹦跳。
枯树开始唱一支嘎吱嘎吱的歌,
南方白色的鸟群落在上面——
灼热,在我眼睛里燃烧。
如诅咒在抽搐中解脱——
如星球崩裂,如亡者坐起
如我自另一人身体里走出。
2022/1/29
什么时候一个人成了另一个
什么时候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就像
贝里曼成了亨利或者骨板先生,或者
赫贝特成了科吉托,安第斯山来的巴列霍
用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
但佩索阿有具体的七十二个,和孙悟空
不相上下——连毫毛都省了
好兵帅克分娩于一个会说黑话的
胖乎乎男人,是他的孪生同体者
或几千个印进书里的笑嘻嘻小胖子
将被那个坐在茵河岸旁
小他六岁的小男孩杀掉——
此人比任何人都多,多到他就是德意志
每个人都愿意尊他一声人民
而他,谁也不是。
只是阿道夫·希特勒自己。
2022/11/24
问答 · 多一些冒失或者不给自己设限
周瓒:能谈谈你的写作习惯吗?你在一天里,如何分配阅读和写作的时间?更喜欢白天写作还是晚上写?有个人化的写作癖好吗?
蓝蓝:我是个写作几乎完全没有什么计划的人,有了写作的冲动随时就写,没有想法的时候就做别的事情,阅读或者记一些读诗随笔。这导致我有一个抽屉装满了各种写着字或者诗句的小纸片,它们的出处十分可疑又五花八门,有菜单、广告、餐巾纸、票据、飞机高铁的垃圾袋、从某本书上撕下的空白页,以及还沾着厨房油渍的即时贴……不过如果在写大的组诗或者长诗,或者被出版社催稿,那就会在一段时间内老老实实每天工作,或多或少都写一点。一般情况下,晚上安静,我晚上写作,不小心有时候就写到天亮。我知道这对健康不好,觉得以后要颠倒过来,夜里好好睡觉。
春天和秋天我写得多,夏天冬天写得少,可能我对季节变换比较敏感。孩子小的时候练就了一手抱着娃一手在膝盖或者床沿写东西的本事。现在孩子大了,大部分时间是猫陪着我,卧在我腿上,我就那样写东西。写到开心的事会一个人傻笑,也会写着写着泪流满面,反正也没人看见。我知道有的诗人写作时会听音乐,我不行,音乐一响我就会被音乐拽走。所以有时候就播放海浪的声音,那种重复单调的波涛声,能慢慢忘掉它但又知道大海在一个什么地方涌动着。如果说有什么写作癖好,大概是写到半夜我经常会开门一个人出去走走,呼吸深夜清新的空气,看看满天繁星,再回屋继续写。深夜的城市和白天不一样,树、草、花都更神秘好看,会遇到草里出没的流浪猫、狗、刺猬、黄鼠狼等等动物,给人一种回到童年时光的感觉。写作是我感受生命快乐的事情之一,哪怕写的时候在痛哭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快乐。
周瓒:考验一位成熟诗人创作生命力的,不但是写作的持续性,而且也包括写作的阶段性突破、转变,以及更高写作目标的确立与尝试。你能否谈谈最近一次写作的转变,起因为何,可以由哪部作品代表?
蓝蓝:这是真正的好问题,我必须想一想才能回答。
我或许不是那种很成熟的诗人——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自己在创作上不要那么成熟,而是多一些冒失或者不给自己设限。当然,成熟的诗人令人尊敬,而我希望自己有更多的尝试去更新自己的写作,无论这种“冒失”是深思熟虑还是脑子一热得来的,我想用文本实践去支持这种想法。我的女儿们经常说我发呆出神,可能又在胡思乱想神游天外。她们让我做一个测试题,就是那种16型人格,结果我测出的是INFP,调停者,又叫做白日梦的小蝴蝶。具体的关键词就是同理心、说出真相。我找到这一类型中的一个人莎士比亚,开心。
你说得很对,写作的持续性很重要,但阶段性的突破、转变以及新的写作目标更为重要。事实上我在懒散的生活中充满了好奇心。我很羡慕那些手拎着锤子的勘探员,他们在山野里东敲敲、西敲敲,寻找不同的石头和矿脉。写作对于我也是这样。我写诗,写童话,写随笔和散文,也写一些不那么严谨的评论文字。2020年新冠病毒流行初期,我“禁足”在家忽然就想写一批和童年、自由、深情、记忆有关的诗,这些诗完全不是市面上流行的“抒情童诗”。它们也和我以往的诗不同,是一些增加了叙事元素、对话性的大型组诗,我把它写成了一本书,就是后来出版的《我和毛毛》。写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至少在国内,还没有这样写法的童诗,它肯定会激怒一些对童诗看法业已固定的写作者。但无所谓,这是我想写的东西。而且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喜欢它们。
在此之前,我还写了一部诗剧《阿基琉斯的花冠》,也是新的尝试。不但从形式上,从内容上我也做了一次改写。我把古希腊英雄阿基琉斯写成了一个女英雄,当然,我绝不是胡写,我查找了很多资料,我去过希腊的斯基罗斯岛上,传说阿基琉斯就是被他的妈妈藏在这座岛上,她身穿裙装,和姑娘们一起长大,而且还有个名字叫皮拉,意思是红头发的姑娘。在这部诗剧中,她被奥德修斯和阿伽门农诱骗到特洛伊,但厌恶战争的她率领自己的军队撤离了战场,最后作为救死扶伤的民间医生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这个构思过程你也很清楚,而且,我特别要感谢你及时送给我的参考书,阿特伍德的《帕涅罗帕记》和苏珊·桑塔格的《床上的爱丽丝》,而且,你和朋友们做了多年的诗歌剧场对我启发也非常大。
至于最近一次写作的变化,应该是我从去年年底开始,一直写到现在、还在继续的一批诗歌。我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夜的草稿》。当然,首先是它的形式,不再是分行排列的,而是类似于散文诗的形式。但我一直对散文诗这个体例的定义充满怀疑。这个问题如果展开来说,可以写一本书。这是因为,即使有的诗分行排列,诗的成分和含量也不多。而另一方面,有一些“散文诗”只能说是抒情散文,并不是符合我心中对诗的认知;但有一些既便不分行的“散文诗”,它就是诗,毫无疑问——比如勒内·夏尔的诗,比如圣琼·佩斯的诗。近十多年来,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以往诗歌的形式可能已经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了,比如押韵的消失,比如分行的消失,比如抒情性的消失或隐藏,比如形容词的大幅度减少等等等等。我不知道还会怎么变化。但肯定会继续变化下去,就像绘画从架上跳下来,变成各种美术,又变成各种各样的当代艺术。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文体的变化自古有之,并不罕见。艺术家、诗人都在探索,创作上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艺术表达最本质的体现吧。
周瓒:作为两个女儿的母亲,你人生中很大一部分是在履行母职中度过。同时,你也非常爱你的母亲。请问,女儿和母亲的身份对你的诗歌写作有哪些影响?在女性主体实践的意义上,你如何理解“女性诗歌”这一概念?
蓝蓝:影响非常大。正如你说的那样,我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远远多于写作。记得孩子满三岁之前我几乎没怎么写东西。尤其是,我生的是双胞胎,并且一岁前都是母乳喂养,只是在半岁后才添加了辅食。我清楚地记得,我的女儿们出生一个月的时候,我每天顶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每个晚上要起来十几次、甚至二十次,经常是给孩子换尿不湿的时候就坐着昏睡过去。也就是那段日子,我才知道人真的可能会活活累死,“过劳死”不是假的。好不容易女儿们长大了,又到了照顾生病母亲的日子。同样没日没夜守在病床前,蓬头垢面,有个朋友来医院探望,差点认不出来我了。稍感安慰的是,我的妈妈最后是在我的怀抱里走的,很安详。那些天我熬得眼结膜出血,浑身的急性丘疹……这些不说了。我是女儿,也是母亲,母亲孕育了我,我又生下了女儿们。这些经历带给我的感受没有任何事情(包括写作)可以替代。对我个人来说,它赋予我的生命以非凡的意义,它进入了我的写作中,令我对生活、对女性、对母女之间血肉相连的情感有深刻的体验和理解,它们在本质上决定着我写作的价值观和方向,这一点和男性写作是不同的。我相信,一个人仅仅靠想象是无法写作的,假如她或者他根本没有经历过某事,她或者他只能写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对于女性诗歌,我的理解是它当然是人类诗歌范畴中重要的组成,但它必定有着只有女性才会体察、才能表达的那一部分。翟永明写《女人》组诗,童蔚写怀胎十月的组诗、 以及你写母亲的小长诗《信仰与恐惧》等等,这些诗只有女性才能写出来不是吗?女性诗歌表达着女性在具体生活中对权力不平等进行的抵抗,是一种对改变权力关系的行动的努力。女性诗歌所涵盖的不仅是性别的问题,还有诸如社会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等等方面的问题。在对写作的批评上,忽略性别不平等带来的对女性创作的影响,抑或模糊性别的差异我觉得都是有问题的。
诗人简介
蓝蓝(1967—),祖籍河南,生于山东烟台。出版有诗集:《含笑终生》《情歌》《内心生活》《睡梦睡梦》《诗篇》《从这里,到这里》《一切的理由》《唱吧,悲伤》《世界的渡口》《从缪斯山谷归来》《河海谣与里拉琴》《凝视》《无名者》《我在所有的秘密里爱你》;中英文双语诗集《身体里的峡谷》、《钉子》;俄语诗集《歌声之杯》、西班牙语诗集《诗人的工作》;出版童诗集《诗人与小树》《我和毛毛》;出版散文随笔集六部,出版童话集五部,出版儿童教育读本《童话里的世界》《给孩子的100堂童诗课》。有诗剧《阿基琉斯的花冠》《边界》、实验话剧《日常-非常日常》在国内外公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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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Mythicizer
编辑: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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