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荐」诗人与匠人,围着虚构的火炉取暖|张媛媛

文化   2024-08-03 20:00   安徽  

A Moment of Happiness,Dita Lūse(Latvia,1972)



六月十七夜大暑


想请你听时涨时落的蝉声。暑气如海

漫过枕梦的夏,侧身沾满微醺的沙砾

再借一点酒气坦陈升温的夜

月亮背负全部的秘密,来不及叫停

那场急雨,白杨的尾音已吞咽

疏懒的绯云。每一次辗转

荞麦就在耳蜗里筛一颗种子

它们在摇晃中发芽,一寸一寸

剥落发根的淀粉。掌心里是

柔软的起伏,在吐息间沉入

万物倦怠的静穆。此时

我必有最葳蕤的爱

等你带来彻骨的雷暴。


锁舌


如同你欲言又止:一扇无法紧闭的门 

试图描述久积的病症,脱臼的轴承

蛀蚀的智齿,以及久未愈合的溃疡——

那些丢失的词语在你身体里留下的弹孔。


话语遗失在等待的忙音。

维修电话接通,你慌张的叙述中

一个象形的名词溜进耳朵。锈钝的

锁舌,最为笨拙地指向第一个命名者


匠人或诗人,围着虚构的火炉取暖

冬天正从孔隙中钻进把手和手。我们的

肢体和解,并在开启的瞬间张满弓弦

正中靶心。


隧道


光在引诱,从规律的噪声获得

与心跳同频的节奏。雕翎箭穿透

字符紧密的呼气,氧控制着墨色浓淡

你写诗的笔稍顿,下坠的航线即将抵达

远端的闪电。危险的伴游就要结束。

大颗雨珠砸出齿轮状水痕,叶脉上

灰尘流出湿润的甜味。此刻你必是

那只柔情的蚯蚓,钻入幽深的夏

泥土中翻出旧年的落叶。

 

骤雨停歇在短夜上,睡眠里逃逸

晨光的梦白。铁栅探出蔷薇的潮红

耳垂猜想呼吸:决堤的险情。

白杨剥落树衣,露出颀长的

腰线,只等云朵撞来

绵密的拥抱。长梦穿行的隧道

如北黄海聚散的候鸟,

在荒滩与冷风中间

组成瞬息万变的气候。

 

雨季结束,水汽从你的诗里蒸腾

夏天呈上清澈的蓝。太阳短暂着迷

岩壁瘦削的树根,晒得发烫的水泥

永久凝固着小兽胆怯的足印,像是

无名匠人在永恒建筑上遗留的指纹。

方言图谱里,穿山而过的鳞鳞甲

凿出新的通道,请你去那里避暑

但你早已踏上回返的旅程,从山侧

竹林的阴影走向瀑布的余音。

 

在瀑布下打坐修行的野狐,从水声

顿悟虚实的混沌。神明轻抚山的琴弦

我从远方的像素中辨认时间的流速

想要掸去二十岁淡淡的尘埃。

梦是寡味的野果,带着微弱的毒性

致幻易上瘾。我用它们酿酒

在苦夏里微醺,再从醉话里抽出

奇异的句子。请原谅这次作弊——

我的掌纹里写不下清醒的辩词·。

 

我们会在隧道最幽深的中心相遇么?

——最孤独的山的腹腔,最绝望的海的

眼底,彼此背光独行,发丝沾满

闪动的词语。你看见我湿漉漉的梦境

我还给你一部火的辞典,就这样

在最好的时机点燃自身,耗尽最后的氧气。

隧道走出我们的身体,梦从睡眠中抽离

疾行的风景隐没疏阔的留白,虚实之间

光在上升,时间在下坠。


张媛媛的诗歌手稿


问答

╱ 转向更加趋真、更多灌注生命体验的写作 ╱

《翼》:在你的写作生涯中,是否有哪位诗人深深影响了你?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他/她给你的创作带来了的启发或变化?


张媛媛:从阅读的角度来说,最早启发我开始写诗的是诗人海子。13岁时因为痴迷海子的诗,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分行写作。那是敏感、恣意、带着骄傲火焰的青春期写作。到了高中时期,我有幸加入朱贝骨诗社,随之,穆旦、昌耀、张枣、里尔克、奥登、特朗斯特罗姆等诗人逐步进入到我的诗歌阅读的视野。这一长串仍在增长的名单,为我的语言储备、修辞技艺都奠定了基础。大学时代,对我影响最深的就是诗社的各位朋友(其中不少都在这一期《翼》中同刊亮相)。读研时,我的毕业论文选题为钟鸣的诗歌伦理研究。深入研读钟鸣老师的诗作,让我对诗歌语言在繁复精密这一维度有了全新的认识,同时也促使我重新思考诗歌写作的伦理问题。


最近对我影响最大的则是诗友刘义,一个搏命写长诗的人。他曾从事过数十种最贴近时代真实的工作,在中西经典的阅读中几进几出,冒着暴雨酷暑苦行僧般实地寻访,对诗歌抱持着绝对纯粹的执着与野心,孤绝地搭建长诗之塔。在他的鼓励以及“催化”作用下,我近期的写作正逐渐从书斋式的、学院派的书写,转向更加趋真、更多灌注生命体验的写作,也写出了几首气韵稍微绵长一些的诗。

 

 《翼》:回顾你的创作历程,你还能回想起你完成的最满意的第一首作品是什么吗?可以跟我们聊聊这首诗的背景和创作过程吗?它为什么对你如此重要,是否有特别的经历或情感让你觉得这首诗与众不同?


张媛媛:我想依照艾略特的启示,以25岁作为划分的界限。


25岁以前,我最满意的作品是《锁舌》。这首诗的灵感来源于本科宿舍里坏掉的门锁。当我联系维修师傅,试图描述门坏的症状时,我发现自己语言的贫瘠,很难准确描述门的故障。这和我写诗时所面临的困境如出一辙。于是写下了这首我个人比较满意的小诗,幻想“诗人与匠人,围着虚构的火炉取暖”。


25岁以后,目前最满意的作品是《隧道》。这是我第一首相对成功的四十行以上的诗。从校园到职场身份转变的迷惘与恍惚,如同穿越漫长隧道突然迎接光的刺激。隧道和梦境重叠,时间与光交替,绵密地推进着如何写作的追问。这首诗朝向了能够辨认情感瀑布与诗意褶皱的专属读者,这首诗的声音因此趋向于独一。

 

《翼》:你的博士毕业论文对中国汉语长诗进行了深入研究,这一研究经历对你的写作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未来有创作长诗的计划吗?


张媛媛写作博士论文的过程,磨练了我的耐心。而耐心,或者说忍受孤独,不急于求成的心态,正是写作长诗的必要条件。正如我在博论致谢最后一段所写:“25 岁以后,艾略特的魔咒时常回响,让我的写作日益谨慎犹疑。我想,或许写长诗是诗人获得历史意识,维系创作生命力的某种必要历练。我深知自己的才华、经验与知识储备尚且不能企及长诗写作的门槛。但于我而言,这篇耗费心神的长文,又何尝不是一首长诗呢?”


虽然还没有确定好唯一属于我的那个母题,但可以确定,未来我的写作都是朝向长诗的练习,直到真正完成那首我心中的唯一之诗。


No.2  人介绍

张媛媛,蒙古族,1995年生于内蒙古通辽市。文学博士,写诗兼事批评,现供职于《民族文学》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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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李娜

编辑:多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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