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娟:云南橄榄坝农场大事记——抬尸

文摘   2024-11-02 19:02   江苏  

云南橄榄坝农场大事记——抬尸
 作者:赵华娟

橄榄坝农场的上海知青瞿林仙走了。

只是胎盘缠绕的瞬间,蓦为青春之歌的断章。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凌晨,瞿林仙有了临产的阵痛,新生命总是忘恩负义来到人间。
父亲和丈夫的翁仁贤,空前的幸福和焦虑集一身,展现了最大的风采,向着医院飞跃,急请医生来救助,这位卫生所长陈医生却说 “不急,见了红再叫我”。
下午三点,儿子急于降落在五彩世界里,忘了带走他的衣袍,曾是生命的摇篮,如今成了温柔的杀手,翟林仙开始出血了。
当翁仁贤再次找到陈医生时,他在朋友的婚姻席上,竟把接生的事,丢进烂酒如泥里,一起翻江倒海了。  
医疗资源奇缺和医德缺失两者相遇,如此的至险至恶,天道都不容,倒霉的瞿林仙遇上了。
产后的几小时,死神一直似云似雾的狞笑,已经勾勒出墓地的雏形。
卫生员给她打了催生针,胎盘还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干磨万击不出来,病人出血不止。
 知青们急忙抬着担架送往农场医院,当抬到七分场卫生所,场里拖拉机坏了,打电话求救农场医院,电话线又不通了。拖拉机终于修好了,两个小时山路的“突突”转悠,来到了澜沧江渡口,等船,坐船,抬到农场医院人已死亡。
流血不止的瞿林仙,其实生命早已留在了颠簸途中,最后,她既将握别世界的手,没有与儿子和丈夫,指点爱的神圣。
瞿林仙是被一连串的耽误,生生夺去了生命。而她的生命轨迹,却延伸到每个知青的人生通道里:每天奴隶般穿越胶林的日出日落,又会必然而不经意地葬在哪个角落,在细思极恐中,知青的悲愤之火燃烧了起来。
第二天,连队知青把尸体抬回了七分场,等待分场领导和卫生所调查处理。
一贯左倾横行的领导,依然抛出常规性定论:产妇难产而死,实属正常,不存在对知青不负责任。

处于极度悲愤的知青,对领导无视人命的冷酷,反观自身多年来的苦难境遇,新仇旧恨溢涌胸膛,真希望火山爆发,洪水泛滥,来个同归于尽 。
在这个法律,人权几乎为零的崎形社会里,要想求得人生解放,他们懂得要把人死,搞得天翻地覆,来个新旧仇恨大爆发。“四人帮”粉碎两年了,返城运动已起东风,借东风,烧赤壁,知青们手举悲惨的燃点,燃成冲天大红火。
平时芝麻绿豆的知青,刹时都有了气壮山河的灵魂,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七点,抬着尸体,百名知青从七分场出发,向场部进军。沿途女知青见悲生哭,男知青见哭生悲,一路悲一路哭。苦难的泪流也许和死者一样,流到与生命同步。哭声凄凄,回旋山峦,阴阳组合,构成天地间悲怆的生命哀乐。
担架上的尸体,它以生命的方式告诉:如此活着,就会这样死去。
生死交错,知青泪水的重量,偏向了生者。于是他们把泪水化成了愤怒的口号,高呼“我们要人权,要尊严,还我命来,我们要控诉,我们要回家”。他们一路相互碰撞,相互感受对方的需要和企图,他们是同一环境长出的痛苦,有一拍即合的痛苦效应,他们知道,凝聚可以赢得目标,保卫自我。
Y行队伍在碰撞中浩浩荡荡,他们以死人和活人的名义,向世道要个申诉权!
抬尸行经几个农场,到达了澜沧江边,这时Y行队伍已是数百余人的一条长龙。农场党委书记常厚安带领干部在此守候阻拦,同时下令全面封渡。
知青们强行把尸体抬上渡船,领导坚持停开,十一月的澜沧江,水急寒冷,森森恐惧。五、六个知青义无反顾地跳入江中,推船前行,紧接着又一个个飞跃入江,江面上人头时起时伏。
知青的舍命壮举,几十年党龄的老书记震惊了,也害怕了,万一有个人头浮不出水面,无疑自己就是万矢之的凶魁了,马上下令开船。
船到对岸,知青们抬着尸体,一路Y行,一路口号,到了橄榄坝农场场部,知青把尸体停放在农场食堂旁边的会议室大厅,并大胆深度地唤醒麻醉的痛苦,抬尸去景洪州政府讨说法!
农场领导竭力阻止,知青只得停尸场部,但誓死捍卫尸体的话语权,由空前的窝囊达到空前的强大,这是一具知青尸体,知青领域知青当家,当家的体验是笫一次奴隶的突围。
知青代表提出:
一,事件责任人应严肃惩办;
二,必须追究分场领导责任,因停电,电话线维修失败,拖拉机坏了,不及时调车抢救病人,以致延误抢救时间;
三,改善知青医疗条件,解决知青困难、病退的实际问题;
四,给死者开追悼会,追认烈士,优抚死者家属。
在停尸的压力下,省委紧急指示做好工作,不要激化矛盾,并作出三点表态:
一,肇事医生严肃处理,追究责任;
二,女知青瞿林仙享受因公死亡待遇,同意开追悼会;
三,进一步落实知青政策,农场尽快改善医疗条件,并统筹解决知青生活中存在的各方面问题。
虽然离“我要回家”十万八千里,毕竟完成了第一步。妖魔狂舞的年代虽然刚结束,人们的骨髓脊梁都被抽走打断,神州大地还到处是扭曲的形体,在爬行,在哭泣。只有初出牛犊的知青,敢于抬尸聚众谈条件!
场部召开了追悼会,乌鸦的惨叫声盘旋空中,把凄凉和悲切,穿透进每个知青的骨髓中,这种感受是从死者身上诱发出的,便引申对自己的思考:瞿林仙走了,是自己生活里的标本,仅仅一个胎盘滞留的瞬间,将鲜活的生命写成冰冷的墓志铭,别以为瞿林仙才遇上,灾难对知青绝非偶尔宫外孕,她病床的半径,已经丈量出知青灾难的周长。
今天的抬尸Y行,是长长的电线,遇到火种的爆炸,是生命边缘挣扎的觉醒。告别奴役,告别欺骗,向着解放自我释放!知青站起来了,接通了天宇,接通了大地,天地间站着一个大写的人!正是这个大写的人,才能领略无畏!冲破黑暗!问津壮丽!体验胜利!     

    



作者简介

 

    

赵华娟,1953年出生上海,1969年12月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四团当知青。大专学历,报社记者,电视台编辑,在省市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数十篇小说、散文、小诗和论文,得过四次省市级奖。
93年离开新闻岗位回沪,从此看多写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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