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里的潜规则: "秦显家的"白忙乎了

文摘   2024-09-14 06:30   山西  

读红楼,品红楼,感悟红楼。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难免就要拉帮结派。不光这边的凤姐、王夫人忌惮“那边”的大太太,大老爷借了讲笑话的机会讥讽贾母“偏心”,赵姨娘母子听见一个“二”字(二奶奶)就心里发颤,秋纹、碧痕这些大丫头时刻要警惕小红等人谋求“上位”,以免自己遭到“末尾淘汰”,就连大观园的厨房里也充斥着争斗,闹了个不亦乐乎。

本来,厨房的负责人是柳家的,人称柳嫂子。过去的女人没有地位,这样的称呼只能说明夫家姓柳,至于她叫什么,就少有人知道了。这厨房是个大厨房,大约是专门伺候园子里姑娘丫头们的伙食的,整日价忙忙碌碌。难怪圣人云“君子远庖厨”,这里面的搞怪故事很是不少呢。

就见芳官跑来说:“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

宝玉是“头层主子”,柳家的笑道:“知道了!今儿怎么遣你来,告诉这么一句要紧的话。”

又见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荤的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

晴雯是“二层主子”,柳嫂子“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

年少时候,常见大人们为家里的油不够吃而犯愁,近年来又都在忌讳“三高”,知道了“少搁油才好”。殊不知,几百年前大观园里的大小主子们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意识。

这日里,就见迎春房里的小丫头莲花走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得嫩嫩的。”

按说司棋也是“二层主子”,可不知怎么,柳家的这回这样说:“就是这样尊贵。不知怎的,今年的鸡蛋短得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来呢……”莲花鸡蛋没拿到,反被编排了一堆的牢骚。

看来,这柳嫂子不光是个“话痨”,还很有一点“看人下菜”的嫌疑,对莲花的主张一百个不情愿。虽说迎春是个不爱吭声的“木头人”,可柳嫂子却不知道,她手下的丫头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柳家的立刻就尝到了厉害,小丫头莲花伶牙俐齿,当即给与了有力的反击:“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谁天天要你什么来?说上这两骡车话!”“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然有十来个鸡蛋,柳家的又说那是预备“菜上的浇头”。

很快司棋派人来催,见了莲花就是一句“你死在这里了”。莲花赌气回去,“添了一番话”告诉司棋。果然司棋心头起火,带人把厨房砸个稀烂,“凡箱柜里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来喂狗,大家赚不成”。柳嫂子大气再不敢吭一声,蒸了一碗鸡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泼了地下。

尽管柳家的抱怨这个营生不好干,“说我单管姑娘厨房省事,又有剩头儿,算起账来,惹人恶心”,“你们算算,够做什么的?”

虽说是这样“费力不讨好”,可还是有人时刻惦记着,要跟柳家的“竞争上岗”。

这就是秦显家的。

您瞧,又一个“家的”,男人姓秦名显。当然,也是府里的奴才,一样热爱庖厨事业。

这时,围绕着三尺灶台,聚集着这样两股子势力。柳家母女、芳官等,这是一派,是台上的“执政党”,只是力量稍显孤单。秦显家的、司棋、莲花甚至身居管理层的林之孝家的诸人,组成了强大的同盟军,虎视眈眈的“在野党”,大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之势。

这里穿插着几个小人物悄悄运作着的家常事情。这是第六十一回发生的故事,名曰“玫瑰露引来茯苓霜”。柳家的女儿柳五儿跟宝玉房里的芳官要好,芳官赠了她半瓶玫瑰露,其实那是宝玉不愿喝的,柳家的拿了一半送给了自己的侄子,剩余的连瓶放进了厨柜。她嫂子出于感激,回赠了一纸包茯苓霜,其实这东西是她哥趁“在门上该班”的机会发的些许“外财”。五儿知道了,就要拿些茯苓霜送给芳官,这也是小儿女常有的心态。孰料返程时遇到了管家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巡查。

又出来一个“家的”。园子也属于内宅,外男不可擅入,里面只有宝二爷一个男生,就连管理者也是清一色的妇女干部。

此时正值王夫人房里失落了东西,略加盘问,就见五儿“辞钝色虚”。可巧莲花等人走来,此时的司棋、莲花已与柳家的成了仇人。莲花立刻指认说:“林奶奶倒要审审她。这两日鬼鬼唧唧的,不知干些什么事。”管家婆们顺藤摸瓜,很快又牵扯出厨柜里藏着的玫瑰露,莲花等人翻箱倒柜大闹厨房的时候就见过这个瓶子,谁知竟成了“赃物”。五儿大喊冤枉,说那是芳官给她的;又从柜中搜出半包茯苓霜。

也不知柳家的平日里得罪过多少人,这时社情民意不断反映了上来,无非是希望“从重从快”给以严惩,方能大快人心。如此“人赃俱获”,又有“民意难违”,案子应该不难了结。连夜汇报到上头,岂知李纨不想管,探春不愿管,凤姐虽在病中,干练彪悍的风格却丝毫不减:“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来……”还是平儿最有城府,指示将嫌疑人暂且看押,“再做道理”。说到王夫人那里少了东西,凤姐又表示:“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她们垫着瓷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不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平儿却说:“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没得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

这是平儿在劝说凤姐不宜事事要强,不宜用心过狠,凡事过犹不及。由此可见,凤姐虽能干,但离不开这样的好帮手。难怪李纨就曾对平儿给与了高度的评价,说凤姐“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

这边,林之孝家的已把柳家的停职反省,押解着过来。厨房的事情,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平儿的问话有些意思:“秦显的女人是谁?我不大相熟。”林之孝家的道:“她是园子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熟,最干净爽利的一个。”玉钏儿接着说:“是了,她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娘。”平儿又笑道:“也太派急了些。如今这事,八下里就要水落石出了。”

其实那玫瑰露本来就是王夫人给宝玉用的,交给袭人的时候还特意交待这是“上进的”,是皇家贡品,难怪柳家侄子兑了井水喝了一碗便觉“心中一畅,头目清凉”。王夫人的存货确实也有“失窃”,不过是贾环硬鼓捣着彩云去拿了一些。只是茯苓霜有些违规,可来访的客人送给门卫些许礼品,也属于流传已久的“潜规则”,是“习惯法”,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平儿很快就搞清了这些原委,因顾忌到赵姨娘、探春这一系列复杂的人事关系,接下来就是“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所有的事情都由宝玉大包大揽,柳家母女本无大错,就要重新上岗了。平儿也劝凤姐趁早“见一半不见一半”,“得放手时须放手”,于是事情有了了断。

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进来,却只高兴了半天。只见:

在厨房内正乱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梗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地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梗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账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正乱着,忽有人来说与她:“伺候过这早饭就出去吧。柳嫂子原无事,如今还交与她管了。” 

秦显家的听了,立刻“轰去魂魄,垂头丧气”,登时“偃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丢了许多,自己倒要折变了赔补亏空。

是不是觉得很有趣,这究竟何苦来呢?这秦显家的也太缺少成算,八字没有一撇,就以为铁板钉钉了,偷鸡不成反蚀了米,倒贴了许多东西。那么,秦显家的输在了哪里?要我说,运气实在差了一点。她本来很懂得办事的规矩的,也是很有谋略的。自古以来“有礼走遍天下”,她给领导送了礼,给账房送了礼,还不忘记给周围群众现实的好处,也难怪林之孝家的那么急于把秦显家的引荐进来,不忘记夸赞她“最干净爽利”。既然能够临危受命,说明她早就走了林之孝家的“上层路线”,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至于说“查出许多亏空来”等等,这也是现任对前任常用的说辞,真假难辨,也不出意料之外。

这段故事,暴露了贾府底层社会复杂的人际关系,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大搞团团伙伙,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探春的这句妙论,同样适用于这里。要不是平儿冷静有序的查处,结果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她算得上是管理层中少有的一个明白人,也正是她的机智,柳家母女只是虚惊一场,却让跃跃欲试的秦显家的彻底失算了。

谋求上位,还是要走正路。


望河楼
以文会友,赞美家乡,讴歌生活,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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