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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只知道疯玩、还不懂规矩的年龄,曾与几个一起女孩到邵江仙家玩。发现整整洁洁的房屋内,青石板铺就的天井将厅分成上下两堂,上堂香几上有块“光荣之家”的镜框,那时还不能理解其中含义,只觉得与别人家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还有邵江仙的家长只应允我们斯斯文文,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起讲故事读书写作业,不允许我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玩丢手绢、捉迷藏游戏。这让我们这些小小少年,感到非常纳闷和不解。
有人指着门楣上挂着紫檀色的“光荣烈属”匾额,说邵江仙的二叔邵方银是位英雄烈士,为了表达对二叔的崇敬之情,他们家一直秉持这种家风。我不由地肃然起敬,理解了她家的别样做法。
这之后,每当观看《上甘岭》《董存瑞》等战斗电影时,就会想起同村的英雄邵方银烈士,注意到父辈提起邵方银来,为什么会是满满的崇敬,也才慢慢知道邵方银烈士的一些零碎故事。
少立志,从军报国
邵方银烈士(1926--1949),是今江山市坛石镇横渡村人,家中有兄弟姐妹四个,他排行老二,十岁左右母亲即患病离世了。原本用半天工夫替人放牛、挣来半天读书机会的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放牛娃。
从此。邵方银与长兄邵家旺协助父亲照顾弟妹。懂事的他常常带上哥哥之前的书本,边放牛边读书。差不多到了十七八岁,勤劳而英俊的方银引得众媒婆喜欢,纷纷上门说亲。邵方银坚持己见,让兄弟先订婚,妹妹先出嫁,然后再说自己的亲事。
等到小妹说定婆家后,邵方银变得更加勤快,天天上山砍柴,柴火堆满了厨房和屋檐。细心的父亲察觉到方银的变化,悄悄询问,是不是已经物色好对象,准备结婚啦?方银被父亲问得一头雾水。父亲指着柴堆说,砍这么多的柴,不是准备办喜事,却是为啥?父亲不等方银回答劝道:无媒不成婚。得找媒婆先到女方家说媒才是呀。
方银听后,羞涩地呵呵一笑,聪明的父亲猜出他定有意中人。可再三盘问他,终未透露出什么,却透露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我要参军!看了看父亲的表情,接着说,别担心我的婚事,我喜欢的女孩还没长大呢!
方银没说完,就转移了话题:砍这么多柴是为了继母。这下父亲更摸不着头脑了。方银继续说,继母替邵家又添了两个儿子,怕继母跟生母一样带孩子累垮了身体。父亲说,眼下走进部队,就是走上战场打凶狠无比的日本人呐。
顿了顿,父亲又说道,要是你母亲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答应的。方银答道,日本鬼子已经打到家门口了,邵朝林堂叔三年前遭细菌战,一只脚都烂了。小时候,随母亲去拜年,遭日本鬼子抢劫,幸好母亲聪明及时丢下拜年货,两人才得以逃脱,可子弹还是从耳边簌簌地飞过……
父亲正寻思方银口中所说的事情,又听他说,那时就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去参军!见方银铁了心要去从军,父亲退了一步,说,先订下亲,再去参军。方银说,别打扰人家,几年后回来再娶也不迟;要是……方银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不想说也不敢说。
1943年的一天,十八虚岁的邵方银穿上了军装,临行前抱了抱父亲,安慰父亲要照顾好自己和家人。父亲将儿子抱得更紧,以示回应。儿子出发了,父亲一双眼睛围着方银转,直至目送方银随部队走出了黄青龙口,走上了抗日前线……
战上海,让我先上
令人没想到的是,从参军离家后,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二十多年过去了,家人只在最初几年收过方银写回的家书,后来再也杳无音信,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人们纷纷猜测:邵方银可能牺牲了,可能逃往台湾了,可能当了逃兵无脸回家了……
各种各样的猜测与传言,对于邵方银家人来说都是灾难。那些年月,痛苦、绝望和悲伤像雾霾一样,紧紧地笼罩着这个家庭。可这些能摧毁老父亲的身体,却摧毁不了他对儿子的思念。知子莫若父,父亲最了解儿子,他决不可能当逃兵,更不可能逃往台湾。父亲心里估摸方银是牺牲了,但不能又不敢说出口,说出来自己就垮了,家里的天也塌了。
可幻觉还是战胜了理智。他抱着对儿子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在众人前老人强忍着苦与痛,颤颤巍巍地拄着拐仗,朝着方银当年随部队出走的黄青龙口方向望呀盼,盼呀望,一遍遍地对村里人说:“方炎要回家了,方炎要回家了……”邵方炎,是邵方银在家乡时用的名字。
直到离世,他都没能确切了解到儿子的消息。
后来,长兄邵家旺带着父亲的遗嘱去寻找部队,从江西寻到福建,又从福建辗转到上海,终没线索。直到六十年代中期,邵方银生前所在的部队,主动联系江山县人武部,这才查到了邵方银的家乡,并郑重地送上了“烈属光荣”匾额。
英烈档案上记载:邵方银系浙江省江山县横渡乡中份村人,出生于1926年,1949年5月,在上海渡江战役中牺牲,生前为三野第30军89师政治部班长。
身为政治部的一名班长,专做思想工作的邵方银,居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为国捐躯已经多年,部队一直查不到邵方银的家乡,家乡的亲人也找不到方银。我们猜测:一是邵方银常年在战场中拼杀,没有留下日记和信件,也没留下家乡的地址;二是即便留下了地址,部队里用的名字跟家乡用的称呼对不上号。现在想来不外乎这两个原因,致使双方互相找不着对方。
邵方银生前的战友告诉邵方银的家乡亲人,他每次上战场,都抢先冲锋陷阵。他常冒着生命危险,对战友们大喊:让我先上,我家兄弟多。1949年5月,渡江作战解放上海时,邵方银也是喊着我先上,最先冲上了子弹纷飞的战场,从此再也没能回来。
确切的消息传来,方银的父亲邵朝根已经去世五六年了。烈士父亲生前在黄青龙口天天盼望儿子方银回家时,却不曾想过儿子早已成为烈士长眠于上海的土地上了。
现在想想,解放上海前,他的部队驻扎在嘉兴平湖,离江山不过三百多公里。现在用高铁衡量只要一个多小时车程,用电话微信联系就更不用说了。可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二十多年联系不上,让家中老父亲至死也无法瞑目。让我们至今也无法知道,邵方银心爱的女孩是谁?
可知当时交通通讯的落后,战争的残酷,生活的疾苦。是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才是我们缅怀先烈的初衷!
英雄地,幸福花开
1949年5月,上海解放。1959年,《战上海》电影拍成。家乡的亲人热血沸腾地观看电影时,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亲人邵方银,就是解放上海而英勇牺牲的一名英雄,这是多么令人辛酸、又多么令人心疼的事啊!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初次到邵江仙家,人们指着那匾额看时,也没告诉我方银牺牲在哪里。最近采写这篇文章时,从江山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及相关资料中,才得知邵方银烈士的英勇事迹。
邵方银所在的三野30军89师,原是新四军的一支劲旅,军长谢振华,师长余光茂。在整个解放战争中,这支部队参加了宿北、孟良崮、淮海、渡江和上海等重大战役。
只念过一年私塾的邵方银,时任政治部班长,可想而知邵方银不凡的文化素养,除了他一贯好学之外,也离不开他坚定的信仰。同样比邵方银多念几年书的长兄邵加旺,在我家乡两百多户的自然村里,也只有邵加旺一人在地方政府工作,显而易见,良好的家风成就了邵方银兄弟斐然成绩。
1949年5月12日,邵方银所在部队第30军89师接到解放上海的命令:占领奉贤、南汇、川沙、高桥,切断吴淞口水路,完成阻断敌军妄图从东线撤逃的任务。
5月19日开始,高桥外围争夺战正式打响,同敌人展开了五个昼夜的拉锯战。战斗中,89师作为第一梯队一马当先,像一把尖刀直插敌人要害,激起敌人更加疯狂的反扑。面对数倍于己的顽敌,指战员们毫不畏惧,坚守阵地,寸土不让。
弹药打光了,部队就组织部分战士趁战斗间隙,跑到阵前捡拾敌人留下的武器弹药,其余人员抓紧抢修防御工事,绝不后退一步,以顽强的革命意志顶住了敌人连续四次猛烈攻击。
邵方银就是在这次战役中光荣牺牲的。他与1368名烈士长眠于高桥陵园,其中有姓名无籍贯的有259名,估计邵方银也是属于这一档的英烈,不然不会失联这么多年的。
纪念碑位于陵园广场中心,碑身正面镌刻着陈毅元帅题写的“为解放上海而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
如今上海浦东的奉贤、南汇、川沙、高桥、吴淞口,高楼林立,鲜花遍开,经济发展令世界瞩目。这是当年浴血奋战的英烈们所期盼的。人民没有辜负他们,历史也没有忘记他们。
历史伟业流芳百世,英雄城市幸福花开。我们不会忘记,长眠在那片土地上的众多英烈中,有一位名叫邵方银的英雄中,他来自浙江江山,来自坛石横渡!
(图片由作者提供,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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