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急想早点到现场,但那座平时几乎没人进的山,坡度大约30度,只有一条像动物踩出来的小路。我气喘吁吁地爬了大概200米,终于到了一个没有树也没有草的平地,结果看到一名记者倒在那里。
我上前喊他,他说:“你有带水吗?”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穿着皮鞋。我觉得他实在是太缺乏想象力了。再走了一段路,又看到另一个倒下的人,这次是我认识的记者。山路上还掉了一个标有电视台名字的工作用摄像机,估计太重了,只带走了拍摄的录像带。
在现场周围,许多记者因为高温、口渴和疲劳而动弹不得,有些迷路的记者还向长野县警察请求救援,被直升机救走了。后来这些行为被批评,但当时的环境确实很艰难。
“我们走了大概四小时,到达坠机现场附近时已经中午了。从御巢鹰山的另一侧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后来才知道,他们正在用直升机吊救幸存者。从山脊再往谷底走了约400米,那里也很陡,我多次滑倒滚落。
好不容易到了谷底,眼前竟是一台喷气发动机,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主翼下的一个发动机,外壳脱落,裸露在外。摸上去冰冷,手掌感觉到金属的粗糙。”
在撞击地点前的谷底,一台巨大的发动机裸露在那里,触手冰凉。据事故调查,日航123便因机体后部的压力隔板修理不当,飞行中隔板破裂,碎片损坏了垂直尾翼和液压操纵系统,导致飞机失控。机长试图仅靠发动机推力使飞机上升,但未能成功,最终以每小时630公里的速度,从右主翼撞上御巢鹰山山脊。
三台发动机在撞击中脱落,机身前部到中部被完全粉碎,后部则分离,滑落到山的另一侧。在这后机身内,奇迹般地发现了四名幸存者。
“手上感觉到滑腻,看一看,竟是混着泥的肉。”在脱落的发动机前,迎来了地狱般的景象。
“从谷底的发动机处继续往上爬,山坡陡峭,得抓着树木和草才能行走。有一次抓住草时,感觉手上滑腻,低头一看,竟是混着泥的肉。不过当时我的感官麻木了,只觉得有点腥味,随便擦了擦手就继续走了。”
在坠机现场附近,有自卫队员将遗体装上直升机。在坠机地点,飞机撞倒了周围的树木,航空燃料燃烧后,现场被烧成了一片空地。
“到处还有火焰和烟雾,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我猜是航空燃料和烧焦的头发等蛋白质的味道。JAL标志的主翼也掉在地上,周围散落着肢体、细小的肉块、氧气面罩和乘客的行李。我还记得看到装满钞票的钱包,想着‘要是有驾照就能辨认身份了’。”
现场已有约30名自卫队员、消防员和警察,正忙着将遗体用毯子包裹,把散落的部分遗体用塑料袋收集,并用铲子灭火。所有人都在默默完成分配的任务。
“虽然警察们都在忙碌,但有些警察呆呆地站着,看着同事们的工作,还哭出声来。不过没有人去责怪他们,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不能动弹是很正常的……”
一些自卫队员在如此凄惨的现场中呆坐着。据说许多在现场工作的人员后来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再也无法乘坐飞机。
桥本先生也有任务,就是用照片记录下这场事故的惨烈。
“我的原则是,不直接拍摄遗体。只拍包裹着遗体的布已经是极限了。现场到处都是遗体和肢体碎片,我带的胶卷也不多,所以每一张照片都很谨慎。天黑后,大家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工作。”
自卫队员在散落着遗体的斜坡上度过了夜晚。到晚上,自卫队员和警察开始下山,留下了一些人继续待命。
“白天,陆上自卫队的精锐部队从直升机上空降,砍树、筑沙袋,很快就建起了直升机停机坪。自卫队和警察优先使用,但有空闲时报社的直升机也会用。大报社的记者都坐直升机回去了,我很羡慕。”
桥本先生没有接送,要么自己走下山,要么在飞机残骸和遗体中度过一夜。
“即使回去,再回来也要半天时间,所以决定留在现场过夜。周围的树都倒了,裸露的土坡上找不到平地。剩下的十来个人,自然而然地聚集在机翼附近,默默地看着沉落的夕阳。”
桥本先生自事故发生后赶到现场,期间只吃了一片面包。突然觉得饿了,拿出背包里的便当,却发现夏天的饭已经变质。看到熟悉的摄影师,他递上另一个便当说:“我有两个,你要一个吗?”对方苦笑着说:“你还有胃口啊……”
“战争中死亡的人,遗体还保持‘人形’。但……”
“无意中坐下时,发现脚间有一段人类的脚踝,脚踝以上是白骨,到膝盖处断掉了……在这种地方,没胃口是正常的。我可能因为长期在战地采访,见惯了遗体,已经麻木了。”
桥本先生勉强保持冷静,但他说御巢鹰山的现场与战地完全不同。
脚尖露出的遗体,涂着珠光粉红的指甲油。通过镜头,桥本先生觉得她在向他诉说。
“战争中死亡的人,遗体大多保持‘人形’。这样一来,会产生‘可怜’的感觉。但在御巢鹰山,突然看到手脚掉落,或不明的肉块到处都是,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地方。”
夜晚,虽然是盛夏,但山中的现场很冷,到处还燃烧着火焰。
“感觉冷了,借了自卫队员用来包裹遗体的毛毯。几乎没有平地,有的地方也被排放的遗体占满了。只好夹在遗体间睡觉。自卫队员开玩笑说‘会被误认为遗体搬走的’。虽然身体很疲倦,但难以入睡,迷迷糊糊中早上醒来,一时错觉以为在家,吓了一跳。”
天亮后,自卫队员和警察再次来到现场,继续收集遗体。
“早上再看了一下现场,因有截止日期,决定中午下山。到南相木村役场,昨天的司机还在等我,真是太感谢了。直接乘车返回东京编辑部,送去了拍摄的胶卷。”
桥本先生拍的照片刊登在日本一家杂志的黑白图集上,第一页是印有JAL字样的断裂机翼照片。
“为什么520人必须死去?”
虽然现在难以想象,但当时照片杂志掀起了“尸体热潮”,竞相刊登恶心的尸体照片。部分媒体直接使用了包含遗体的照片,引起争议。相比之下,桥本先生的照片极为克制。
“事故发生38年后的去年8月12日,我跟随遇难者家属,参加了慰灵登山。这是30多年来首次访问现场。一位八十多岁、在事故中失去女儿的家属也在爬山。看到燃烧成炭的树木发芽,感受到近40年的时光流逝。我记得那场惨剧如昨日,家属们更是难以忘怀。为什么520人必须死去,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心头。”
在一周年纪念仪式上,看到去世家属的名字,一位女性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日本航空123便事故后,随着飞机更新和航空管理体制的完善,全球范围内的航空事故数量减少,日本国内的事故也减少至零。
“乘客买票乘坐飞机,却突然在山中失去生命,这是绝对不应发生的悲剧。对于失去家人的人来说,即便几十年过去,也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我们应该记住御巢鹰山的悲剧,避免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
这就是桥本先生心中铭刻的“永不终结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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