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丨贾志杰:频道化讲述:神话在电视媒介中的再语境化

文化   2024-10-16 19:3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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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推介

本期新青年贾志杰,男,山西阳泉人,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民间文学专业博士,现为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民间文学、民俗学、非物质文化遗产。本文指出神话的电子媒介讲述已成为当今社会的普遍现象,据此,在媒介能动性的视角下,电子媒介并不是惰性的、静态的,而是可以形塑神话讲述活动的重要因子,同时,就电视媒介而言,频道化讲述是重要的节目播出机制,它在一定程度上形塑了神话的讲述方式和呈现形态,作者指出,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少儿频道神话创演节目《少年的奇幻世界》提供了一个典型案例,其所展演的神话在内容、形式、功能等方面都受到电视台和频道立场的规约,在频道化讲述的机制中被再语境化,鲜明展现了媒介对神话讲述的形塑力。


频道化讲述: 

神话在电视媒介中的再语境化

贾志杰

原文发表于《西北民族研究》

2024年第2期



摘要

神话的电子媒介讲述已成为当今社会的普遍现象,其中电视是神话展演最丰富的媒介之一。然而学界对此类现象的阐释显得力度不够,原因之一是长期以来神话学界一直存在着重内容而轻媒介的研究取向,对媒介本体与神话讲述的关系认识不足。在媒介能动性的视角下,电子媒介并不是惰性的、静态的,而是可以形塑神话讲述活动的重要因子。就电视媒介而言,频道化讲述是重要的节目播出机制,它在一定程度上形塑了神话的讲述方式和呈现形态。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少儿频道神话创演节目《少年的奇幻世界》提供了一个典型案例,其所展演的神话在内容、形式、功能等方面都受到电视台和频道立场的规约,在频道化讲述的机制中被再语境化,鲜明展现了媒介对神话讲述的形塑力。


关键词

神话;电视;媒介的能动性;

频道化讲述;《少年的奇幻世界》


一、研究缘起


随着电子技术的迅猛发展,电子媒介逐渐成为神话的重要载体,世代流传于口耳之间、书写在典籍之中的神话形象开始频繁活跃在荧屏之上、音响之中。但学界的回应总是滞后于火热的现实,且“向后看”的研究视角在神话学界占据主导地位,致使学者较少关注当下电子媒介中普遍存在的神话挪用与重构现象,这制约了神话学界参与当下文化建设的能力。在此背景下,一批学者开始把电子媒介纳入神话学视域进行考察,推动了神话学“朝向当下”的转向,其中以神话主义理论的建构最有代表性。


2014年,杨利慧发表《遗产旅游语境中的神话主义——以导游词底本与导游的叙事表演为中心》一文,通过民俗学的视角重新界定了“神话主义”的概念,用以指涉“现当代社会中对神话的挪用和重新建构”的现象。同年,杨利慧在《当代中国电子媒介中的神话主义》一文中重申“神话主义”概念的内涵与诉求,把目光聚焦于电影、电视、电子游戏等运用电子技术进行信息传播的媒介,从多重维度对神话的挪用与重构作了分析。随后,祝鹏程、包媛媛、陈汝静等学者纷纷撰文回应,对具体媒介中的神话主义进行深入分析,又不同程度地拓展了研究视野和分析思路。但上述研究多聚焦于神话的文本分析、主体考察方面,对电子媒介本体如何塑造文本形态,如何影响讲述主体和接受主体等方面仍然缺乏有力的阐释,媒介的主体性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视。


2018年,杨利慧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神话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与当代神话学的体系建构”在前期神话主义研究的基础上,从多个领域、多重维度对神话进行整体性、全面性的探讨。笔者有幸参与了其中的子课题“数字媒介中的神话传播与转化”。这一子课题主要以电影、电视、电子游戏、新媒体的视角,研究当代数字媒介对神话的表现形态、传承方式,以及对神话传统的影响。李靖在对神话电影的考察中提出“动态开放”的研究视角,认为媒介本体在当代神话的讲述和传承中发挥着传统“讲述人”的作用,在神话的动态传承脉络中,推动神话生命在电子媒介时代不断延续。包媛媛聚焦于数字游戏中神话的重构,重点关注神话在文化语境、媒介生态和游戏工业生产机制的转变中呈现的新特征。张多主要通过抖音、网络漫画,考察新媒介中神话文本生产者与接受主体的特质,以及神话展现出的大众化、娱乐化等倾向,同时深入对“元宇宙”和中国神话“零散”特征的追问,思考数字时代的神话思维与学理建构。上述成果极大拓展了神话主义理论的分析深度和广度,从不同方面深入揭示了神话在当代数字媒介中的讲述、传承特征,促进了当代神话学的体系建构。


笔者在子课题中主要关注电视媒介中的神话转化与重构。电视是20世纪以来影响力最大的媒介之一。尽管在目前的传播环境中,电视开机率有所下降,但仍然是用户规模最大的媒体平台,是展现神话最多,且神话呈现的形态最为丰富的电子媒介之一,而已有学术成果对电视媒介神话讲述的关注度较低。笔者在借鉴现有成果的基础上,吸收了子课题组成员关于媒介本体的研究成果,以电视中的神话讲述为分析对象,重点从三个方面推进了研究:一是鲜明地以“媒介的能动性”为理论视角,讨论并揭示媒介本体对神话讲述活动的形塑作用,进一步拓展阐释神话主义的空间;二是深化对民俗之“民”的研究,将通常不被认为是神话讲述者的电视台和导演、编剧、演员等电视内容制作者纳入考察范围,思考其所呈现的讲述人的特征;三是揭示电视媒介中神话讲述的特质,与有关其他电子媒介的研究成果相互照应。本文是此课题的一个阶段性成果,主要以媒介能动性的理论视角,分析电视媒介的讲述机制,并以神话创演节目《少年的奇幻世界》为个案,分析传统神话如何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以下简称为“央视”)少儿频道的讲述模式中被再语境化,呈现出新的特征。


二、媒介的能动性:

媒介对神话讲述活动的形塑作用


神话是人类非常重要的表达文化,其呈现形态离不开物质媒介的承载。不同的载体往往会使神话呈现为不同的样态。早在石器时代,岩画就已经成为部落将神话、图腾及仪式传递给年轻族人的媒介。岩画以图像为符号、以岩壁为媒介、以刻画为主的神话讲述方式,使得神话讲述的画面纹路简单,色彩单一,且呈现为静态的视觉形象。同时也由于岩壁的持久性,岩画能保存数千年,为当代人所见。口语的出现则使神话得以通过人们面对面的方式被讲述,而在口头交流中,最重要的媒介便是能说出口语、作出动作与表情的身体。身体可以凭借自己的表现力,使神话的口头讲述呈现为“既有表情又有说白和动作的带有综合性的艺术”。口承神话也受限于身体对信息的传播距离和人们对大脑记忆的依赖,往往具有重复性、套语式风格、贴近人生世界等特点。


在神话研究领域长期存在着重内容而轻媒介的研究取向,学者即便发觉了媒介对神话的重要影响,在研究方法上也仍倾向于对文本内容的分析,通过比较神话在受到媒介影响前后文本形态的异同来间接认识媒介对神话的作用力。在这一取向中,媒介犹如一个静态的黑箱,人们只从神话进入黑箱之前的样貌和从黑箱走出之后的状态理解媒介对神话的影响,没有从黑箱的内部结构入手,根据媒介本身的原理和结构来思考其对神话的形塑。这表明学界对媒介本体在神话讲述过程中的角色和地位缺乏深入的探讨。


关于这一问题,学界已有相关的理论成果供我们借鉴。法国思想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在其倡导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theory,简称为ANT)中解构了人/非人的二元对立关系,认为“任何通过制造差异而改变事物状态的东西都是一个行动者(actor)”,行动者既包括作为主体的人,也包括被视作客体的物(objects);但因为物一直以来都被置于人的对立面,被视为被动的、工具性的存在,所以在ANT的框架中应当充分探寻物的能动性(agency)。在拉图尔看来,任何行动者都不是中介者(interme diary),而是转义者(mediator),因为前者只是信息的搬运工,而后者则能够“转变(transformation)、翻译(translation)、扭曲(distort)和修改(modify)它们本应表达的意义或元素”。物是具有能动性的行动者,其能动性体现在为社会互动制造差异的能力上。媒介作为承载信息的物,是“非人”行动者,在神话的讲述过程中具有塑造所载神话内容的能力,这便是媒介的能动作用。


媒介的能动性启示我们,媒介不是惰性的存在,它有自己的符号系统和表达逻辑,任何经其导介的内容都会被其形塑,留下特定媒介的烙印。神话在不同媒介中的存在样态呈现出较大的差异性特征,媒介的形塑力是这一现象极为重要的成因。李靖对电影媒介中神话讲述的研究有相同的取向,认为“这些(电影媒介)技术元素以及自身的语法规则使得媒介的表达不再只是传达叙事内容,还具有一种自主性,是对叙事层面表达的再塑造”。这为媒介本体与神话讲述关系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但总体而言,关于电子媒介本体如何形塑神话的讲述文本、讲述方式,相关研究还十分薄弱,对电视媒介的关注则更少。因此,本文将以媒介的能动性为考察视角,着力探讨神话在电视媒介中的讲述特性。


三、频道化讲述:

电视媒介的讲述机制分析


我们在打开电视机欣赏节目时,总能在荧屏的左上角或右上角看到一个醒目的标志——台标,它告诉我们当前所看到的节目内容背后的制作播放主体——电视台。而“频道”最初只是一个技术性概念,指的是“规定给各个电视广播电台使用的频率范围”。每个电视频道都占用着各自的频带宽度,几乎所有的电视节目内容都是通过频道播出的。


电视频道具有天然的区别特征,频道的不同也意味着节目内容和风格的不同。例如央视至今已发展出的四十余个频道(包括综合频道、财经频道、少儿频道等)都具有共同的价值准绳,但在内容制作方面,又都有各自独特的角色定位,这些定位进而又会对频道的“内容定位、受众定位、风格定位”以及社会对频道的角色期待产生影响。


电视频道具有分众化特点,并有相对聚合的受众群体。“电视频道分众化,是指电视媒体经营单位根据电视市场的规律和电视观众的特定需求,以一个频道为单位进行内容定位划分,使其节目和频道风格能较集中地满足某些特定领域受众的需求。”分众化是电视媒介机构对电视市场的回应,是以受众为导向的。同一电视台通过开设多个频道的方式针对不同受众的收视取向制作特定主题的节目,从而使节目的内容和风格都较为集中地反映特定领域的电视消费需要,为特定观众群体服务。


电视频道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观众决定的。电视往往被认为是单向的传播媒介,观众只能被动地接收电视台源源不断传来的信息。但随着电视频道越来越多,观众拥有了越来越多的选择权。手持遥控器的观众犹如面试官,通过换台来遴选喜欢的内容,电视制作人为了提升收视率而不得不在相互竞争中争夺观众。另外,随着互联网平台的出现,受众不仅可以通过网络看电视,还可以通过网络对电视内容发表评论,而电视制作人也能根据受众的反馈来调整自己的讲述内容与讲述风格。


可见,不同媒介的内容呈现方式各不相同,电视媒介的频道化特质形成了自己的讲述逻辑。神话在电视中的播放会受到频道化的形塑,在内容、形式、功能等方面展现出不同于口语、书写媒介,甚至不同于电影、电子游戏等媒介的讲述特质。


四、少儿爱看的神话:

央视少儿频道的神话讲述


央视少儿频道正式开播于2003年12月28日,是主要以少儿为服务对象的电视频道。此频道播出的所有内容都统摄于两个框架中:其一是电视台的框架,即受到央视的规约。央视是党和国家重要的思想文化宣传阵地,同时在电视产品上承担着精品引领的责任,播出的神话类节目必须与上述立场相契合。其二是少儿频道的框架。这一框架主要规定了播出内容的受众群体——少儿,该频道播出的神话必须符合少儿的接受特点。


《少年的奇幻世界》是2022年2月21日至3月5日在央视少儿频道播出的神话创演节目,从选题、制作到宣传、播出,都统摄在央视少儿频道的框架中。《少年的奇幻世界》内容丰富,融汇了多个神话文本,每个文本都采取了不同的制作策略,能够呈现出电视媒介中神话讲述的复杂性。在研究过程中,笔者有幸对《少年的奇幻世界》的导演组进行了采访,听到制作者的内部话语,了解了神话在电视机构、电视频道中的讲述过程,获知很多当代电视制作人对传统神话的理解,以及他们将神话与电视的媒介逻辑有机结合的策略。因此,本文主要以《少年的奇幻世界》为案例,分析传统的神话讲述活动在央视少儿频道中的再语境化。


(一)央视少儿频道能播的神话:神话内容的遴选与过滤


央视是国家意志的表达者,所播出的神话节目需要紧紧围绕本台立场定位,权衡哪些内容适合在本台播放。据导演组介绍,央视所播出的最好是已得到官方认可,能够展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彰显中华民族精神的神话。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的讲话中说:“盘古开天、女娲补天、伏羲画卦、神农尝草、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等我国古代神话深刻反映了中国人民勇于追求和实现梦想的执着精神。”这七个神话是经过官方遴选的具有代表性的神话,合乎央视的选题原则。除此之外的神话则需要节目制作者自行权衡,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子便是电视频道的定位。


当神话走进央视少儿频道的框架中时,通过荧屏输出的就是电视台和电视制作人认为适合少儿欣赏的神话。笔者在采访于泽华导演时问过:中国神话有很多,为何只选择节目中提到的十余个,例如嫦娥奔月等神话为何没有入选。他当时这样回答:


其实我一直反复在强调这是一个少儿节目,像嫦娥奔月那种,我们经过了解之后,发现有一些东西我们怕孩子不能理解,或者说会有错误的理解。因为嫦娥奔月的故事你肯定知道,是吧,它在中间有这个曲折的情爱,红红绿绿的帽子什么的。所以我们觉得,如果我们想忠实地告诉观众这个故事发生了什么,那势必就会涉及孩子们看不懂或者错误理解的地方,所以嫦娥奔月就没有入选。


于泽华导演对神话内容的思考十分周密,既希望能够忠实地告诉少儿神话讲的是什么,又需要根据少儿的接受特点来权衡一则神话是否适合在少儿频道播出,是否适合让少儿观看。嫦娥奔月其实流传有许多不同的异文,也并不都是所谓“曲折的情爱”和“红红绿绿的帽子”这样的情节,只是因为这种说法在当代社会较为通行,所以在权衡之下,嫦娥奔月这一经典的神话就没有被央视少儿频道选用。这也表明,特定电视频道所播放的神话,在内容的遴选方面会受限于频道自身的定位和讲述人对目标受众收视特征的理解。


被遴选的神话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展现,央视少儿频道需要照顾少儿的感受。讲述者会把认为不适宜少儿观看的神话内容过滤掉,也会对一些情节作艺术化的处理,用相对隐晦的手法来表达,以适合少儿观看的方式来呈现。


《少年的奇幻世界》在“女娲补天”一集中涉及女娲创造人类并教人类繁衍后代的内容。女娲在中国神话中具有婚姻之神和送子之神的神格,她创立了婚姻制度,教会人类通过男女婚配方式繁衍。这对于成年人而言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对少儿频道所面对的小观众来说,目前主流的社会话语仍然不容许把两性婚配与生育的议题直白地传递给他们。电视媒介是以音像符号来表意的,影像本身又具有直观性。在神话、目标受众、社会话语、技术等多种力量的形塑之下,如何通过音像化的讲述,既如实地表现女娲的神格,又不被家长投诉,是需要节目制作者认真忖度的。


节目总导演王宁表示,当这些难题摆在面前时,就需要寻求神话以特定方式展现的合理性,找到合适的神话呈现方式,最后还要能够保证节目在央视少儿频道顺利播出。王宁说:


女娲补天这一集,我们在节目当中采用的是一种歌舞剧的方式,把女娲创世造人的这个过程进行了一个展现,其实就是借用了一种不太具象的艺术表达把这个东西实现,这可能是一个比较巧妙的方法。


前一个镜头是女娲手中拿着这个小人儿在手里看、捏。随后呢,她的手往前一挥,在空中一挥,我们几个老演员在树的后面就出现了。然后在我们的舞台上进行一段舞蹈,以此来写意地展现这个女娲造人的过程。如果不这样做,其实就变得很别扭了。


通过歌舞这种委婉含蓄的形式表现女娲造人,展现人类生育后代的场景,一方面能够如实传递女娲教民婚嫁、生育后代的功绩,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出现不宜于少儿接受的画面,使女娲补天达到在少儿频道播放的标准。同时,用歌舞展现神话,也能够增强叙事的艺术性。


神话这一文类本身并没有特定的受众群体,但神话在具体语境中的讲述则一定有针对性。从上述分析可知,神话在电视媒介中的讲述显然受到电视台和电视频道的制约。央视少儿频道以服务少儿为目标,在这一频道播出的神话节目同样遵循了这一标准。通过对内容、形式等方面的创编,神话在这里成为守护童心、启迪家长的精神文化资源。对观众群体的精准定位,也使央视少儿频道真正实现了与电视机前的少儿观众的交流。


(二)展现吸引孩子们的东西:神话的奇幻化


打造“小朋友爱看、央视能播、资金够用”的神话节目是央视少儿频道《少年的奇幻世界》总导演王宁追求的目标。在访谈中,他反复强调这是央视播出的节目,一定要保证权威性,而且在少儿频道,要对自己的目标观众有十分清晰的认识和准确的定位。


电视媒介中的神话讲述并不总是单向的,观众也并不总是被动地接受神话内容,他们同样可以参与神话文本的建构。《少年的奇幻世界》从选题到播出,至少经过策划、拍摄、后期制作、试播等环节。试播环节即是在节目被安排公开播出之前进行小范围的播出,供电视制作者了解受众的接受状况。根据节目的总统筹董欢欢提供的信息,他们当时在全国选取了几所小学作试点,在班里给学生播放“女娲补天”这期节目。董欢欢介绍:


我们当时就让孩子们去看(节目),了解他们喜欢的段落是什么,他们喜欢的人物是什么,喜欢的故事情节是什么。我们也作了问卷调查,也去了解他们的喜好,这个会指导我们后面几期该往哪个方向去剪,往哪个方向再去重组。因为你想,我们是成人去做少儿节目,这个事儿你还是要让孩子们去看,去先评判我们这一期(节目)他们认为哪个环节比较吸引他们,怎么设计更好。


通过反馈得知,孩子们的兴趣多集中于神话人物的形象和节目整体的视觉效果。“他们只会看哪个角色好不好看,哪个特效够不够”,对情节内容“基本是全盘接受的,不会挑出太多的问题”。在了解目标观众的喜好后,制作者对节目有了更为准确的认识。


如于泽华导演所言:


我觉得神话对于成年人来讲,我们是在研究它背后的内涵和蕴藏着的精神,以及民族的气节。但是对于孩子来说就不同了,首先吸引他们的一定是这种绚丽多彩的奇幻特效,这就要求我们一定要把吸引他们的东西先展示出来。


所以,《少年的奇幻世界》的一个亮点就是将上古神话与尖端科技——XR技术有机结合,营造出真实而绚丽的神话情景,提升视听效果的奇幻性,增强对少儿的吸引力。“XR指的是扩展现实技术,通过计算机编程将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进行有机融合,属于AR、VR、MR技术的综合。”XR技术能够营造出电影级特效,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沉浸式神话体验,能够使虚拟情境呈现出近乎真实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模糊神话与现实的边界,激发少儿探索神话的愿望。


神话叙事中的很多内容是在现实世界中无法看到的,如女娲补天的场景,盘古开天辟地的景象,仓颉造字后“天雨粟”的情景等。但现代科技可以把它们变为虚拟的现实,人们可以借此进入神话情景中,切身感受神话世界的奇幻景象。


在节目的设定中,生活在当代的少儿要走进由XR技术生成的虚拟空间中体验神话世界。这种虚拟现实能够营造出时空交错的感觉,可以使人来往于现实世界与神话世界之间,尤其是将两个时空突然切换,营造一种奇特的视觉效果,吸引少儿的注意力。图1展现了少年团进入体验神话的实验舱和舱内生成女娲补天场景的画面:


图1 少年团进入体验神话的实验舱(上)和舱内生成女娲补天场景的画面(下)


高清、逼真的视觉效果有助于让少儿跟随节目中的少年团在现实与神话空间中来回穿梭,获得生动的体验感。XR技术打造出的这种身临其境的奇妙之景为少儿提供了别样的神话体验,让传统的神话搭载着现代科技的飞船进入少儿想象的空间,强化了节目的奇幻性,也在一定程度上抓住了少儿的注意力,有助于服务少儿频道的目标受众。


(三)教育少年儿童:神话的寓言化


导演于泽华告诉笔者:“我们这个节目讲的是神话故事,但在央视少儿频道播出,它还是要承担教育少儿树立正确价值观的责任。”神话在不同的讲述语境中具有不同的功能,在央视少儿频道的语境中,就承担了电视台和电视频道为少儿提供正向引导的使命,其针对少儿的教育功能就被格外地凸显。《少年的奇幻世界》的每则神话都被用来揭示某一道理,以解答少儿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实际困惑。央视少儿频道通过讲述神话来反映做人做事的道理,增强神话的教化意味,这使得神话有了更多寓言的文类特征,呈现出鲜明的寓言化趋势。


寓言作为一种文类,通常指“用假托的故事或自然物的拟人手法来说明某个道理或教训的文学作品,常带有讽刺或劝诫的性质”。而在讲述实践中,寓言又是“作家或说话人为了在读者或者听众那里达成更好效果,而采取的语言表现手段”。寓言为避免直接说教,而将深刻的道理寓于浅显易懂、富有趣味的叙事之中,所以“寓言具有双层意义:一层是字面意义,它同时传达了另一层相关的意义”。《少年的奇幻世界》中讲述的每一则神话都是为了对少儿进行思想和价值观的引导,而神话因奇幻、瑰丽的想象深得少儿的喜爱。在此基础上,用神话这一层叙事的意义来传达现实层面的说理和教化意义就成为电视制作人所青睐的讲述方式。由此,神话具有了寓言的性质。


《少年的奇幻世界·天气之神》这期节目是讲述者将神话元素重新组合,并将生活中的道理注入其中而打造的具有寓言特质的神话叙事。剧情这样设定:主人公少年团队长要临时离开,需要选择一位副队长,而副队长要到神话情境中接受考验,以此判断他是否具备担任副队长的能力。但体验神话的实验舱中一连几天都是电闪雷鸣,恶劣的天气状况导致少年团无法进入神话情景中。神话情景中的天气是由多位掌管天气的神来控制的,于是,几位少年就去体验神话的实验舱生成的情境中邀请掌管天气的各位神来参加“天气之神大会”,风伯、雨师、云神都到了。但神话系统生成两个雷神:其一来自《山海经·海内东经》,“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则雷”;其二是来自《搜神记》中的名为“霹雳”的雷神,“唇如丹,目如镜,毛角长三寸余,状似六畜,头似猕猴”。为了便于区分,少年团遂分别称其为大雷神和小雷神。大雷神经验丰富,而小雷神朝气蓬勃,二者争执不休,导致大雷神负气而走,小雷神接手惊蛰打雷的任务。由于经验不足,小雷神打雷的时间早于往年,这致使人间的小动物过早出洞而被冻死,最终还需请教大雷神,寻找补救的办法。两位雷神相争的过程映射的是关于经验与朝气的辩证关系。他们各自反思了自己的行为,认为有朝气的人还需要有经验才能把事情办好,而经验丰富的人也要破除陈旧观念,接受新观念。少年团的队长和副队长双双受到启发,表示以后二人不再相互争执,而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神话元素在剧情中被串联起来,用以说理,解决少儿在现实中遇到的困惑,神话更加具有寓言的性质。在央视少儿频道,这种寓言化的神话讲述更易于负载价值观,使神话成为思想道德教育的重要载体。


央视少儿频道对神话教育价值的发挥主要立足于当代人的视角,从当代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意识出发,以解决当代人的问题为目的来讲述神话;同时通过阐释神话的内涵和意义,让人们更好地理解当代。这也是电视综艺节目的特点,它没有止步于讲述虚构的故事,而是在讲述神话的同时也在思考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如此看来,上古神话和当代生活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它们实际上是相互通达的。


五、结论


本文以媒介的能动性为理论视角,以央视少儿频道的神话创演节目《少年的奇幻世界》为个案,讨论并揭示神话在电视媒介中的频道化讲述模式。每一个电视频道都有各自的定位,在特定频道中讲述的神话都会被打上频道的印记,被重新语境化。


频道化讲述是神话在电视媒介中的重要讲述模式。其中,“迎合受众”和“引导受众”是神话讲述的两个重要方面。其一,电视台和电视频道是权威的神话讲述者,两者会依据自身的立场遴选、调适神话讲述的内容,通过对编剧、导演等具体制作者施加影响,生产出符合自身要求的神话文本。其二,电视观众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神话节目的内容、形式和功能。电视频道具有分众化特征,以特定观众为讲述对象,制作者也会通过试播等机制调查观众的喜好,调整神话讲述的方式。在二者的张力之下,口头的、书面的、图像的等传统中的神话叙事在电视媒介的特定频道中实现了再语境化,被赋予更为多元的意义,甚至激活了文类本身的动态转化机能,格外凸显文本中的某一部分功能,为神话朝着寓言、传说、笑话等文类的转变注入动力。


同时也必须强调,媒介对神话的讲述具有能动作用,而非决定作用。媒介只是对神话的讲述起形塑作用的因素之一。本文不持技术决定论的立场,并不认为媒介能够决定神话讲述的所有环节。囿于篇幅,本文主要围绕频道化这一特征展开论述,事实上,电视媒介的讲述机制是一个系统性的整体,包括讲述者、文本形态、传播形式、受众反馈方式等,只有充分挖掘影响神话呈现的多重因素,才能更为全面地认识神话的讲述传统,拓展神话主义理论的阐释空间,增强其阐释力度。




注释及参考文献见原文

文章来源:《西北民族研究》2024年第2期

图片来源: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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