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大雁是腊月初生的。按江医生算下的，还得成十天，蓝方辛想，那时候就放假了，梦梦也回来了。衣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小小的旧衣服也都找出来了。
这月子松松泛泛就出来了。可谁知还没放假，大雁就不对了，把蓝方辛弄得手忙脚乱，不知道咋挖咋抓了。
那一天蓝方辛正在监考，突然听见有人喊“蓝老师，蓝老师”，出来一看，是大笨妈。大笨是蓝方辛的学生，但大笨妈与蓝方辛没多少来往。蓝方辛以为大笨妈找大笨，赶紧摇手叫她别喊，谁知道大笨妈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不是寻大笨哩，寻你哩。”
蓝方辛看了一下教室，想把大笨妈拉到一边说话。大笨妈急了：“你赶紧回去。你家大雁要生了。”
蓝方辛慌了，也没问大笨妈是咋知道的，赶紧找了个人替她监考，一路小跑地回去了。快到家门口了才想起小小还在家里，赶紧又折回来在村口找了个人给丽娃捎话，叫丽娃考完了赶紧回来。那人一听是这事，一连声地应道：“没问题，没问题。”
蓝方辛回来的时候大雁正在脚地哼哼唧唧转圈儿哩，满头是汗。小小还在炕上，爬来爬去。蓝方辛问：“咋样？甭转了，上去躺着。”
“肚子疼得厉害，一阵一阵的。”大雁说着，往炕上爬。蓝方辛帮大雁把脚摆顺，就进伙房给大雁弄吃的去了。
蓝方辛给大雁卧了六个荷包蛋，连汤带水满满一碗。蓝方辛说：“吃了，静静躺下。再甭跟娃耍了。我叫江医生去，丽娃一会儿就回来了。”
庆镇离赵家堡三里来地，蓝方辛不会骑车，也没车子骑，车子被梦梦骑走了。蓝方辛一路小跑往镇上去了。
江医生是早约好了的。江医生是城里下来的，人好，技术也好，没一点儿架子，随叫随到，知道的人都愿意叫她接生。
在农村，请医生或到镇上医院生是稀罕的事，没有特殊情况谁都不会请外头的医生，更不会到镇上医院去生。蓝方辛就是在家里生的，连接生婆都没叫，长子妈给接的生。虽然蓝方辛是知识人，又盼望着生一个儿子，但她没好意思请医生，更没信心到医院去生。后来生了小小，蓝方辛就有些后怕，这要是万一有个事，她这一阵都不知道咋活了。
大雁是头胎，生男生女都应该请医生，毕竟不是农村人，这钱还付得起。另一层，蓝方辛想，芳生不在跟前，自己担着责任，宁要十二分的保险，不敢出一点点差错。蓝方辛从一开始就跟江医生打了招呼。江医生说：“没问题，一有动静就来找我。”
蓝方辛跑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里正好开饭。有几个医生蹲在厨房门口的太阳下吃饭，几个女医生没蹲，站在对面一面吃一面跟那几个男医生聊天。蓝方辛走过去问：“同志，看见江医生没？”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下，没吭气。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指着东边说：“在那儿。”
蓝方辛回头一看，是一排平房，并没见江医生的影子。一个医生吃完站起来了，说：“人家是城里的医生。不像咱这土里刨食的医生，吃饭都在野地里。”
蓝方辛听这话怪怪的，但急着找江医生，也没多想，胡乱地说了声“谢谢”，就奔江医生房子去了。
江医生正在吃饭，听蓝方辛一说，放下碗就收拾东西。蓝方辛说：“你吃完嘛。”江医生说：“这事缓不得。”说着已经站到了门口。
蓝方辛跟着江医生一路小跑回到家。家里安静得很，那几个已经回来了，都在前面房子和小小耍，听见蓝方辛回来了，挤在格子窗的玻璃上往外看。蓝方辛没理那几个，领着江医生径直进了大雁房子。
大雁躺在炕上，炉子烧得正旺。江医生在炉子上烤了烤手，说：“把裤子褪了。”
蓝方辛就给大雁把裤子褪了。大雁说话气粗得很，脸拧着，看见江医生来了，心里轻松了，脸也松活了些。
江医生弄好了东西，说：“把腿叉开。”大雁很不好意思地叉开了双腿，江医生说：“再叉开些。这阵子了，还害啥羞哩！”大雁就用力将双腿叉开。江医生将大雁的腿弯起来，说：“你看看，悬不悬。娃头都出来了。”蓝方辛一看，可不，湿漉漉的一片，头发已经露了出来。蓝方辛一边唏嘘，一边由衷地说：“多亏你来得及时，谢谢啊！”
“这有啥谢的？干这一行的，就没个时没个点，啥时候叫，啥时候就得走。这还好，是白天。要赶到晚上，你还不照样得去啊？”
“当医生的真是辛苦哩。”蓝方辛的感慨充满感激。
“干啥都一样。”江医生说着，开始抚压大雁的肚子，一边抚一边说：“使劲。”
也不知是不会使劲，还是拖得时间太长没劲了，折腾了几次，娃头还是那么一点，没多大动静。江医生直起腰舒了口气说：“这娃，平时挺泼辣的，这时候咋没一点点劲场了呢？”说完又弯下腰，说，“憋足劲，用力。”
大雁就又憋气。江医生也站起来吸了一口气，将双手牢牢地按在大雁肚子上，说：“使劲。再使劲。”
这一次好一点儿，那黑色的湿漉漉的头发完全出来了，隐隐约约还露出了一点白。蓝方辛看见了，说：“那是娃的额头。”
江医生又一次直起腰，坐在凳子上歇息：“没事。头前我检查过的，胎位啥都好着哩。”蓝方辛信任地点点头，给江医生递了个毛巾。江医生摇摇头，说，“不急。头胎都是这，叫娃歇下子。”
又折腾了几个来回，娃头还是卡在那里。江医生有点急了，说：“再等一会儿，不行就打催生针。大雁看着泼辣，这腹肌没一点儿力。”蓝方辛没说话，紧张地看着江医生。这一刻，江医生说啥是啥。
果然不行，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多少进展。江医生拿出催生针给大雁打了，然后说：“你先看着，有动静叫我。我去个厕所。”蓝方辛赶紧给江医生开了后门，说：“脏得很。”江医生说：“没事。得一会儿呢。”
江医生再进来的时候，大雁还静静地躺在那儿，虚汗出了不少，人显得奄奄一息。可没过一会儿，就哼唧起来，再后来就呻唤，大声地呻唤。江医生站起来说：“行了。”说完就又去挤压大雁的肚子和阴部。蓝方辛跪在大雁对面，用手撑住大雁的脚，大雁就趁着蓝方辛的劲憋足了气地使劲。
娃终于生下来了，可是没有那一声脆亮的啼哭。脐带绕在娃脖子上，娃的头四扁不圆嘴脸乌青。蓝方辛紧张地盯着江医生，心都要从嗓子飞出来了。
江医生到底是经过世面的医生，不慌不忙，麻利地择开那一圈一圈的脐带，然后提起娃的腿，在娃的背脊和屁股上拍打。娃突然哭了，“哇”的一声，把蓝方辛和大雁吓了一跳。
江医生说：“好了。”大雁就看她妈，蓝方辛没看大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放回肚子去了。
那几个听见哭声，拥到这边房子来了。蓝方辛说：“闲了再看，去，别在这儿凑热闹，赶紧看娃去。”那几个就挤眉弄眼垂头丧气地回前边房子去了。
那几个连娃的影子都没看见，她们进来的时候，江医生已经把娃放到蓝方辛递过来的包袱上了。蓝方辛说：“这是芳生妈专门给织下的。”江医生没接蓝方辛的话，笑着说：“请客吧，大胖小子，差不多有七斤哩。”蓝方辛又给娃裹了一层褥子，塞到大雁被窝里，高兴地说：“那还用说？”
大雁满脸疲惫地说：“谢了！”
江医生说：“娃憋得时间太长，得缓一缓。我下午再来一趟，要没问题，就没问题了。”
“那太谢谢你了。”江医生听惯了感谢的话，也没太在意，说：“不谢不谢，我走了。”
送走江医生，蓝方辛就用药棉缠在筷子头上，蘸些水叫娃吮吸。娃逮着那湿漉漉的棉棒，咕嚅咕嚅地吸，蛮有劲的。蓝方辛和大雁都笑了，蓝方辛说：“没事了。没事了。”
那几个又挤过来，把小小也抱过来了，这个说：“娃脸咋这么红？”那个说：“咋不睁眼哩嘛。”
蓝方辛一边叫那几个过去，一边说：“红娃变白娃。这娃是个白娃，像他爸。你看那眼，也大得很。”大雁说：“没睁眼，你咋知道？”蓝方辛说：“你看那眼线多长，都快到脸边上了。”大雁看着娃那细长的眼睛，幸福地想，像他爸就好了。芳生那么好看，要不像芳生，那她寻下芳生不是白寻了？
蓝方辛把那几个往外轰，一边轰一边说：“这几天好好管娃，叫你姐歇一下。”寒寒问：“管哪个娃？”蓝方辛愣了一下，说：“还能管哪个？这娃这么小，你能管？”寒寒嘟了一下嘴，不说话了。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