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的书卷墨香中徜徉,兀然会发现,有一人的身影于文学幽径里独树一帜,他便是李格非(字文叔)。其名字宛如一颗遗珠,在岁月长河中闪耀着温润而独特的光泽,虽常隐匿于女儿李清照这位“词国女皇”的盛名之后,却有着自成一派的风姿与卓然。
宋哲宗元佑四年(1089),李清照时年五岁,父亲李格非升为太学正。他在汴京最高学府太学堂西侧置宅,并在庭内广植青竹,题名“有竹堂”,取竹子“出土有节、凌云虚心”之意。清代诗人董芸在《广齐音》中有《有竹堂》诗,云:“太学西偏有竹堂,绕阶新种碧筼筜(yúndāng,挺拔之竹)。尔今谁扫风中箨(tuò,落叶等),也似名园记洛阳。”李格非的庭院,是一片幽篁(huáng,竹林)之境。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似在低吟着他的才情与风骨。晨曦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宛如细碎的金箔,点缀着他的书案。那片修竹,自此成了他朝夕相对的挚友。于李格非而言,竹子不单是植物,更是心灵的寄托与精神的映照。春日新笋破土,恰似他笔下萌动的才思;夏日竹影摇曳,仿若他灵动的文辞在风中蹁跹;秋日竹声瑟瑟,宛如他在史海钩沉时的喟叹;冬日翠竹覆雪,恰似他在尘世中坚守的清正之节。
他在竹下踱步沉吟,构思着文章的脉络。每一片竹叶都似曾听过他诵读经典的声音,每一节竹枝都仿佛见证过他为文而痴的模样。他“为文章,日数十篇不休”。他的文思“如茧抽绪,如山蒸云;如泉出地流,如春至草木发”(晁补之《有竹堂记》),不可遏滞。那墨香与竹香交融,洇染出的是《洛阳名园记》中的精雅篇章。他以笔为锄,在纸间耕耘出19家园林的盛景与兴衰,字里行间的严谨与细腻,恰似他对竹子的悉心照料,每一处着墨都恰到精妙,每一处描述都栩栩如生。他写园中的亭台楼阁、花木泉石,实则是在书写一个时代的风华与沧桑,借那园林之兴衰,叹世事之无常,李格非说:“天下治乱之候,在洛阳之盛衰;洛阳盛衰之候,在名园之兴废”。他犀利的眼光,仿若透过竹影看到了历史的幽深之处。
李格非出入官场,却从未被官场浊气沾染,犹如那翠竹在幽篁中亭亭净植。他的学问在太学中熠熠生辉,门下弟子皆受其润泽,如春笋得春雨,茁壮成长。在那党争纷扰的漩涡里,他坚守着内心的澄澈,不攀附、不谄媚,以竹之坚韧与傲然独立于朝堂江湖之间。他与苏门的交游酬唱,更是如竹与松梅的岁寒三友之谊,于文学的天地里相互映照、彼此砥砺。其文辞的清正、立意的高远,在苏门文风的熏陶下愈发醇厚,又不失自身的风骨,恰似那竹子在不同的季节有着不变的气节,在变幻的风云中自有其笃定的姿态。于是,北宋文学家张耒(1054—1114,字文潜)称赞他:“笔势与淇水相颉颃(xiéháng,不相上下)”,这是说,李格非诗文的澎湃气势,可与浩浩汤汤的淇水河有的一比。
当夜幕降临,月色如水倾洒于竹林,李格非的窗前依旧烛火摇曳。他或许在翻阅古籍,或许在批注文稿。那竹影悄然爬上窗棂,似要窥探这满室的才情。他的一生,或许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史诗,却有着如竹般静谧而深邃的文化旅程。在古代文学的园林里,他种植下了属于自己的翠竹,以清正之干、灵秀之叶,庇荫着后世的追慕者。在岁月的演进中,他的竹影文韵成为了大宋文化星空中一抹永恒而独特的亮色,供后人在历史的册页中细细品味、深深敬仰,于那一片墨竹之境中,聆听他跨越时空的文韵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