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金瓶梅》时代相同或较为接近的作品还有《醒世恒言》《西游记》《醒世姻缘传》,其中《醒世恒言》是带有吴语成分的官话,《醒世姻缘传》用的是济南话,这都是为学界所公认的。我们可作如下分析:
对未婚女子的称呼,《醒世恒言》以“小娘子”为主,而《醒世姻缘传》和《金瓶梅》只称呼“小姐”,无“小娘子”。
《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称尼姑为“姑子”,《醒世恒言》则称“尼姑”。
俺、咱这两个人称代词在《醒世恒言》中偶尔用之,主要用“我”;但在《金瓶梅》和《醒世姻缘传》中很少用“我”,主要用“俺”和“咱”。“俺”的用法为排除式,“俺们”不包括对话人;“咱(们)”用的是包括式,包括对话人。这个用法迄今在济南话中保留。
《金瓶梅》中有几个虚词,方言色彩很重,但不见于《醒世恒言》。如“不的”,相当于“否则”“要不”:
房子卖的卖,不的,你着人来看守,你早把奴娶过去吧。(第十六回)
再不的,房子盖完,我烧了灵,搬在五姐那边楼上住两日。(第十六回)
我只说那王八也是明王八,不的他往东京去得放心,丢下老婆在家!(第七十八回)
再如“紧着”和“紧自”,现在济南话中仍存此词,一般用于有递进关系复句的前一分句,但只限于不愉快的事或有消极意义的事,可以说“紧自家里穷,又多了个病病怏怏的”,却不能说“紧自有钱,又中了奖!”:
紧着他麻犯人,你又胡说。(第十二回)
紧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第八回)
金莲紧自心里恼,又听见她娘说了这一句,越发心中窜上把火一般(第五十八回)
那武松紧着心中不自在,那婆子不知好歹,又奚落他。(第八十七回)
另一个虚词是“没的”,济南话中是“难道、莫不是、反而、没有”的意思,念作“múdi”《醒世姻缘传》中“没的”有207例,《金瓶梅》中有65例,而《西游记》和《醒世恒言》中却从来不用。
他不来我家,我没的请他去?(第七十二回)
我问你爹,你爹说:“他没来,我没的请他去。”(第七十二回)
有人说,第三十二回吴月娘知道小孩被潘金莲抱出来受了惊吓,“就一字没的对西门庆说”,其中的“没的”是“冇的”的记音,实在大谬。“没的”一词在现今济南话中仍存,念作:múdi。
第二十三回中多次出现的“妈妈”一词,不是母亲的同义词(即使偶尔使用也带有贬义),而是对年龄较长的女人的称呼。济南话读作“mǎrmar”。使用时,也可加词头为“老妈妈儿”;也可缀以词尾“妈妈子”;也可词头词尾同时加为“老妈妈子”。
李瓶儿道:“妈妈子,一瓶两瓶取了来,打水不浑的够谁吃,要取一两坛儿来。”(第二十四回)
妈妈子,不亏你这片嘴头子,六月里蚊子,也钉死了!(第三十七回)
老冯多大年纪?且是好个恩实妈妈儿,高言儿也没句儿。(第十四回)
第七十九回:“我往房里取草纸去来,那玉楼不徐顾。”“徐顾”一词是典型的济南话,意思是“注意”“看到”。此词到现在仍被广泛运用。
第七十二回中有一个词是“卷骂”,许多金学家对这个词都是望文生义,注难及义。台湾金学家魏子云先生把他解为“像用席子卷东西一样,不分好坏都卷骂进来。”其是在济南话里,“卷”就是骂的意思,哪里有什么“席卷”之意?
第六十七回:西门庆说,“老先儿倒猜得着,他娘子镇日着皮子缠着哩。”“皮子”是什么?王利器《金瓶梅词典》解释为“女阴”,这真是天大的谬误。“他老婆整天被女阴缠着”,这叫什么话?!其实,皮子,就是黄鼬,也叫黄鼠狼。济南话中至今犹存,也说成“皮大狐子”。在济南的民间传说中,修炼多年的皮子夜间可以化作人形,并说人话,能像狐狸精一样缠住人不放。
“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不是”(第五十一回),魏子云先生随文解释为:“指一见面就顶嘴,你说我不对,我说你有错。”此注非是。在济南话中,“当面锣、对面鼓”,重点在“当面”,指的是两人当面对质。
第七十六回中“母狗不掉尾,公狗不上身”,吴月娘在引用了这句谚语后紧接着说:“大凡还是女妇人心邪”,可作为它的注脚。济南话中现在还有此语,说作“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上身。”
通过以上这些常用词的比较,我们可以看到《金瓶梅》用的基础方言只能是济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