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 婆媳的战争

情感   2024-07-21 18:53   美国  

——谋大篇——

婕西一坐下,就赶紧开了瓶香槟,怒气冲冲地说:“我快崩溃了。我婆婆来了,和我们一起住,这都三个礼拜了,也没说啥时候回去……我赶紧买张机票过来先在上海躲一段时间——”

刚下飞机,在她的朋友家安顿下来,她搭了个计程车就赶到我们的酒吧来了。

“你们知道多搞笑吗?我婆婆哦,她用擦桌子的抹布来洗碗——天哪这还怎么吃得下饭,我真想把我家碗筷全扔了,后来消毒了好几次,我跟她讲了好几次,她也不听,我真的是崩溃了,真是气死我了。”婕西劈里啪啦地就开始说了。

“呵,这算什么哦,我婆婆她老人家上厕所不关门。”坐在旁边的米娜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我们几个全部安静了,婕西这急匆匆的怒火也一下子被转移视线了:“这——你婆婆赢了!”

米娜的老公李皓文家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富裕家庭,我们都没见过李皓文的父母亲,但是从他本人的谈吐还是看得出教养不错的。有一次大家出去唱K的时候,KTV大堂里放着一架钢琴,李皓文直接坐上去就弹了肖邦的《小夜曲》,大家都惊呆了,问他为什么会弹钢琴,他说:“咳,还不是我妈逼我学的,小时候每个礼拜送我去少年宫学钢琴,老师上课的时候我妈在一旁盯着,我指法错了就直接拿尺子打我手指!”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米娜的婆婆是个严厉又有品位的母亲,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就明白要培养自己儿子学弹钢琴,这米娜一坐下说到“上洗手间不关门”,我实在没办法把这个形象和“培养儿子弹钢琴”的妈妈联系起来。

“来,麦克风递给你!”阿莫直接把米娜推到我们中间,让她讲她怎么对付婆婆的。

“有什么好对付的?”米娜云淡风轻地说,“婕西,我跟你说,抹布洗碗这件事情,关键点其实不是你婆婆,是你老公。”

一句话突然点醒了我们。“对啊,你老公怎么说啊?”我和阿莫异口同声地问婕西。

“他……他什么也没说啊,我估计毕竟是他妈吧……啊,难道我老公从小到大都是用脏抹布洗的碗吃饭的?好恶心啊……”

你老公什么都没说,就是什么都说了。”米娜说,“和婆婆斗法,最重要的态度是老公的态度。我的诀窍就是:坚定不移地把老公拉入我的阵营。”

然后米娜讲了她结婚之前的一件小事。

其实,快要结婚之前,她和李皓文是差点要分手的。

分手是李皓文提的,原因是他妈妈有点看不上米娜。在两个人没把结婚搬上日程之前,也就仅仅是看不上米娜,虽然挑剔,但是也没逼着李皓文和她分手。

订婚前一个月,李皓文突然管米娜要了个生辰八字,说他妈妈想去算算。“其实我妈一直想算算我俩的八字合不合,但是每次都忘,这回要订婚了,就非得要了。”李皓文对米娜说。

米娜这台湾新世代的新新人类,哪知道什么生辰八字,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太要紧的,就说给就给吧,她还回去问了问她妈妈她是几点几分出生的,然后就给了李皓文。

李皓文的妈妈就去算八字了。

“找了个算命瞎子,说什么我克夫命强什么鬼。”米娜喝了一口冰到恰好的香槟。

听到“克夫命”三个字,我、婕西、阿莫笑疯了。

“别笑,李皓文他妈还真信,后来几天之后又找了另外一个算命的,还是差不多那一套,他妈妈就死活不同意他和我订婚。”米娜说。

“李皓文呢,他妈让他跟我分手,他还真跟我提了!你们说气人不气人!”米娜说。

不过这一提,米娜大概心里有数了:李皓文爱她,却也没到爱他妈妈那种程度,而他的性格上也是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爱情或许对他来说就是游戏一场。“但是对我不是!老娘必须赢!”米娜心里恶狠狠地说。

米娜先是在法租界租了套房,还特意买了电玩,然后经常飞上海,每个星期都来个几天。李皓文虽然和她提了分手,但还是会经常来米娜家,她在的时候就和她聊聊天,她做做饭,她没在的那几天,李皓文就自己打电玩。后来他就经常睡在米娜租的房子里,一来二去,持续了三四个月,李皓文倒是自己提出了,这手分得不太对劲,还是在一起好。米娜趁机又提了结婚这件事。

对于爱算命的婆婆,米娜也是有过不知所措的时候。在争取到李皓文之后,她也曾冒出个想法,“男人爱我最重要,我才不管婆婆怎么样呢”,她还怂恿李皓文和他爸妈冷战了一段时间。她甚至想怂恿李皓文把户口本偷出来去领证好了,“我试着跟他开玩笑这样讲,他说这样看似是能解决问题,但是我转念一想,那以后我跟他爸爸妈妈怎么相处呢?”

听李皓文说,他在米娜这儿住的这段时间里,他妈妈还是积极在找各种算命先生各种算,但是听他说,好像每次算的结果居然都不一样,米娜一听,就有了个主意。

米娜先让李皓文去打听出来了第一次算出她是克夫命的瞎子在哪儿,问到了之后,米娜特意自己去拜访了算命瞎子。

米娜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找到了瞎子的住所,在浦东北蔡镇的一个老楼房里,结果进了算命瞎子的门一看,嚯,这一个烟雾缭绕金碧辉煌,什么紫檀木麒麟观音乐天佛卧佛,客厅里全都有。

“我带了2000多块的礼,然后又打了个2000块的红包,跟这个算命瞎子说,下次李皓文妈再去找他算的时候,直接跟她说我是旺夫生胖大小子的命,不是克夫命。”米娜说。

“还能这么操作?”我们听完都惊呆了,米娜真是深谙算命的本质。

“咳,他是不是真瞎我都怀疑着呢。”

最后,米娜让李皓文跟他爸爸妈妈好好和解,米娜的未来婆婆再去算命的时候,也让他悉心陪着,走到哪儿算到哪儿,李皓文也开了窍,立即先塞钱,暗示算命的都要美言米娜。

婚就这么结下来了。

“你需要拉拢你的老公,让他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边。也就是说,你们不要因为这个事情闹别扭。你这一气之下就飞来上海,这不行啊。” 米娜对婕西说。

阿莫也接下去说:“你看,你还说你老公从小都用抹布洗的碗吃饭好恶心,你这么讲话,这种语气,就是你把自己和他,和他的家人,放在了对立的位置啊。”

我看了看米娜,又看了看婕西,仔细想了想她们的婆婆,想了想她们的婚姻,我才明白——

婆婆的问题,其实永远都只是老公的问题。 

——阿莫篇——

婕西那次因为逃避婆婆躲来上海,生生住了小一个月,最后还是先生从北京赶回来,连哄带骗把她劝回去才完事。

小两口最后应该达成了某种协议。婕西匆匆给孩子断了奶,重新找到工作,又变成我们记忆里头熟悉的那个风风火火的职业女性。而先生也把婆婆接过来,在小区里头同一栋楼给她单独租了个一居室,方便她来往照顾孙子,又不会过度打扰婕西和先生的生活。

果然,一切看似婆媳之间的问题,最后的破局者,还得是老公,婕西在微信里头这样跟我和谋大说道。

就这样过了半年相安无事,倒也不再听到婕西抱怨婆婆了。有个周末她来上海出差,忙完公事来老地方喝一杯,那天刚好酒吧生意特别好到爆满,只剩一张四人桌,桑妮和黄蒂芬也发消息说要来,大家一合计,都有共同的朋友,也都是爽快的都市丽人,就凑到一桌坐了。

桑妮自从十周年派对之后,就变成了我们酒吧的常客。有时候自己下了班来喝一杯,有时候带着张先生,她喝酒,张先生点一碗我们酒吧招牌的油泼扯面—因为我自己喜欢吃,就让大厨做成隐藏菜单给熟客供应,没想到意外成了一个网红卖点。

而谋大带着黄蒂芬来了几次酒吧之后,我和她也变成了朋友。我发现她是一个既成熟又有趣还带着一点少女心的复杂构成,既能跟谋大交换读书,聊一些深刻的人生哲学,又和我喜欢同样的韩流明星,追一样的美剧和电影。而比我们年长几岁的人生经历,让她在人际交往上更显得游刃有余。

这不,三位丽人陆续来到酒吧落座之后,黄蒂芬张罗着开了一瓶香槟,说是要替我们给婕西接风洗尘。气泡在高脚杯里一升腾,原本还是陌生人的气氛都被拉近,变得熟络起来。

看大家都放松下来,我丢了个话题给婕西,问她最近跟婆婆相处得如何。她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把酒杯放下,轻描淡写地说:“咳,不就还那样呗,婆媳之间,我看是好不了了。”

看桑妮和黄蒂芬也颇有兴趣地放下酒杯,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在场除了我之外,都有发言权的话题。黄蒂芬和先生结婚十多年了,一直相濡以沫感情稳定,也从来没听过她说过什么婆婆的话题;而桑妮和张先生十年爱情长跑,也早就变成一家人在相处的了吧。

听婕西零零星星抱怨过几次婆媳关系,但一来我也很难感同身受,二来也没有经验没什么发言权,所以有了另外两个同一阵营的女士在场,这倒是第一次,她完完整整讲起她和婆婆那些旷日持久的战争。

婕西的婆婆是大学老师,想来也是高知女性,听说年轻的时候特漂亮—要不然我老公哪能这么帅,婕西有些眉飞色舞地说道。所以在结婚前,她对于婆媳关系并没有太过于担心,觉得两个高知女性之间,应该惺惺相惜,不至于产生太多观念和生活习惯上的矛盾。

第一次的摩擦产生在婕西备孕的时期。当时她和先生刚开始同居,虽然还没有扯证,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两个人也在备孕的阶段。当时是过年前夕,还是准婆婆大包小包来探望两个人,起先倒也相敬如宾无事发生,直到有天婕西和当时的闺蜜出去逛街做头发。

说到“当时的闺蜜”,婕西停顿了一下,我恍然大悟,这大概是说的是夏洛特。我记得当时《志明与春娇》正火的时候,女孩子都喜欢学杨千嬅染一头紫发,那年春节我们都留在北京,后来搞了个聚会,夏洛特和婕西当时都染着一头紫发,手拉手出现,那画面煞是好看。

当时婕西的想法,一方面是陪夏洛特,心里头也有些痒痒,觉得还能再抓住自己一些青春美丽的尾巴。可就是这么一个头发,回去劈头盖脸就是婆婆的一顿教训,说什么都要怀孕生小孩了还染什么头发,乱鼓捣些有的没的,没把心思放在备孕这件事上。还说染发影响备孕,影响健康,总之就是恨不能让婕西现在去剃个光头回来。

好在紫发褪得也快,到准婆婆过完年准备回去的时候,也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才算告一段落。

第二次交手是婕西怀孕了,依然还是准婆婆,美其名曰要来北京照顾她和肚子里未来的孙辈。那时候婕西还在公关公司,依然每天打扮亮丽脚踩高跟出入在客户跟活动场地,下班回来踢掉高跟,洗脸卸妆然后用点面霜,时不时地还敷张面膜,往沙发上一趟。

这些准婆婆看在眼里,当时没说什么,没想到过了两天,婕西起来梳洗打扮完了以后,当时还是未婚夫拐弯抹角地说,让她能不能别往脸上怼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有高跟鞋是不是也可以换了。婕西心想着过去也没看他有这方面的意见啊,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婆婆心里不高兴,觉得对下一代不好。

当时未婚夫是这么说的:“我妈说了,她理解你是职业女性,上班需要化妆,但是晚上回家吃饭睡觉还要抹这么多她觉得没必要,还有高跟鞋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大好吧……”

婕西说自己当时气坏了,一方面是没想到未婚夫居然也变成了张口闭口就是“我妈说了”的妈宝男,另一方面,没想到未来婆婆身为一个高知女性,居然也这么保守封建传统,怀了孕也不能当黄脸婆啊。

于是后面几天,婕西依然我行我素,回家准婆婆在厨房里做饭,婕西会二话不说走进洗手间卸妆,完了还顶着一张面膜出来。这么几次下来,有天回家,婕西发现准婆婆居然偷偷把自己的护肤品和化妆品藏起来了。

这一轮战局,最终以婕西把自己的妈妈叫来照顾,劝返准婆婆告终,但两个人的梁子,也就算就此结下了。

现在随着相处多了,也不在同一个屋檐下没日没夜地见到,婕西和婆婆的关系和缓了不少,但间或还是会有些小摩擦,比如上次直接引发矛盾的拿擦桌子抹布洗碗啦,怎么喂养教育下一代啦。最近一次争吵,是为了一箱稀松平常的橙子。婕西在办公室吃到了同事的分享,觉得很好吃也就买了,一箱20斤也就一百多块,花的是自己的工资钱。快递送到的时候她不在家,婆婆收的货,回来时候,就看到婆婆阴沉着脸。

“她就一直说,明明菜市场的水果也很好,是我不信任她吗之类的话。然后又说我到我什么都订外卖,还请小时工,不自己做家务之类的话。”

听着她连篇的埋怨,桑妮云淡风轻地说,可这不就是所谓婆媳相处的日常吗。

桑妮十年爱情长跑,虽然始终没有走入婚姻的坟墓,但也偶尔还是需要面对和张先生母亲住在同一屋檐下,摩擦和问题也是一定存在的。“还好张先生家是广东的,离得远,他妈一年也就来个一次吧,但每次还是会有些矛盾摩擦。”

就上个月,张先生的母亲和老姐妹们来苏杭玩耍,返途中就在他们家住了几天。桑妮就想在婆婆面前露一手,自己做顿饭—虽然平时她和张先生都是叫外卖。一个不小心就翻了车,想炒个豉汁排骨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结果张先生的母亲就立刻冲进厨房,说“哎呀,不会做饭就别做了,我来我来!”

桑妮虽然觉得有些丢脸和委屈,觉得口气有些太冲,但还是忍住了默默退出厨房。“其实最重要的啊,就是要记住两点。”她端起酒杯,婕西也竖起了耳朵。

“一是要记住,婆婆永远只会暂时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而不是永久占据,没必要为了一时之气破坏你们长久的夫妻生活。”我看到婕西默默点了点头。“二是同理心吧,其实婆婆曾经也和我们一样是年轻时髦的女孩,会变成现在我们有些觉得古板有些烦人的样子,是因为付出养育了我们的老公们呀。”

婕西听完陷入了思索,于是我转向一直没怎么参与对话的黄蒂芬,想知道这十多年来,她是如何处理婆媳之间的相处的。

“哦我啊,我到现在连我婆婆的电话和微信都没有,我跟老公都彼此独立,不需要对方参与到原生家庭里头。”说完黄蒂芬就站起来,去酒架那边挑选下一瓶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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