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篇——
婕西结婚以后,就逐渐淡出了我们的社交圈子。而我搬到上海之后,大家各有各忙,跟她的联络也愈发地少了。所以当她在朋友圈公布生小孩的喜讯时,感觉恍如隔世之余,也是又意外又惊喜。
其实回想起来,也早有端倪。虽然年轻时候也和我们一起疯疯癫癫嬉笑玩闹,也曾经周旋流连在一段又一段的感情中,但其实婕西是我们这一群人里头最具有传统家庭观念的一个,甚至比起吴琳更甚。不止一次在酒后,她吐露过心声,想嫁个好男人,生个胖娃娃,然后做个无忧无虑的全职太太。
所以和现任老公在一起开始谈婚论嫁以后,她就很少出现在我们的酒局上,说要备孕。现在想起来,她自己的“母鸡派对”上我们喝到了大醉,她却一直在喝果汁和气泡水。而婚礼上那件很美的Vera Wang,腹部也是有过特别设计的。
我小窗给婕西发去了恭喜,顺便问她作为新手妈妈的感受。她给我回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说她在月子中心快憋死了,等恢复好了来上海找我放放风。我以为她随口说说,没想到过了段时间,她突然给我发了个虹桥机场的定位。
“听说你们开了个新酒吧,晚上我去捧场,地址发我。”隔了一下,婕西又在微信里补了一句:“她,今晚不在吧。”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心结,还是没有打开啊。我回婕西说,夏洛特从新加坡培训回来以后一直忙着加班,很少来酒吧巡店。
晚上我在环贸健完身,走路去酒吧,还离得好远就听到两个女生大声的说笑。走近一看,除了婕西,还有久违的米娜。
米娜是台湾女孩,早年间我去台湾做专题报道的时候认识的,后来每次去她都会尽地主之谊,带我好吃好喝还要去夜店流连忘返。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得很,去完Room 18喝香槟到微醺,还要成群结队去吃刘妈妈凉面。以至于后来我想起台湾,最先涌上心头的,都是凉面和贡丸汤的味道。
米娜原名不叫米娜,但她喝醉酒以后,很爱大叫“米娜桑(日语的大家),怎样怎样”。所以身边朋友后来都叫她米娜,反倒忘记了本名。我们认识几年之后,她嫁了个上海小开,也搬到上海。来过几次北京,我也攒过酒局介绍她和我们那一群朋友认识,倒也没想到婕西这次来,会把她约出来。
给了婕西和米娜分别一个大大的拥抱,坐下来喝了两杯我就知道两个人现在为什么熟稔起来了,因为有共同的话题:妈妈经。
看得出来婕西应该戒酒很久了,馋得很,喝酒都是半杯半杯地往嘴里灌,让我依稀又想起北京那些荒唐的岁月。一边忙不迭地喝酒,她一边嘴里嘟囔着:“可憋死我了,哎,谁能想到,生养个小孩会这么累人啊。”
米娜在一边云淡风轻地笑着,透着一股子过来人的智慧。虽然后来联系少了,但也在她朋友圈看过小孩的照片,现在已经三四岁了,应该已经熬过了养育小孩最艰难的时刻了。
婕西说自己从怀孕到现在,差不多就是处在一段“丧偶式育儿”中,那个婚前各方面都很让她满意的男人,却完全没有半点当爸爸的概念:“平时他跟宝宝的互动还挺好的,但是从我怀孕以来,他一次长假都没为我们娘儿俩休过。”边说着,又恶狠狠地灌了自己半杯起泡酒。
就连新年和春节,还是婕西的妈妈从老家赶过来帮忙,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才去日本补了个蜜月。“要不然啊,我连门都不敢出。”
米娜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哈哈,可不都这样嘛。我刚结婚老公就自己去纽约看展了,根本没在管的,还是我妈从台北飞过来帮忙。不过还好他妈早就移民了也不带管的,不然真的烦死。”
听着两位的妈妈经,我丝毫插不上话,半天才想出一句寒暄,问婕西这次来上海是干嘛。没想到,又戳到了她伤心处:“还不是被气哭了呗!”
去年刚怀上的时候,老公就承诺婕西今年休年假的时候,带她去法国,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立即就把机票酒店就订好了,结果前几天说,他们公司有个美国小的投资方要来中国考察,他要全程陪同,所以现在很有可能他去不了了。末了,他还说一句:“要不然,你自己带着宝宝去吧。”
当时婕西心里就万马奔腾,又气又恼又怕。气的是他放鸽子;怕的,是怎么可能一个人带宝宝出远门休假:“他说得倒轻松,平时给宝宝换尿布擦屁股洗澡理发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米娜投来不可置信的眼光:“什么,都你一个人做,阿姨呢?”
婕西眼神继续黯淡下来了,责怪自己不争气,一怀孕就把那份原本发展很好的工作给辞掉了。一方面,是老公说怕她辛苦,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是一直渴望做一个全职妈妈的。所以生完小孩只用了一段时间的月嫂,换了好几个,自己和妈妈都不满意,还不如自己全都应付得好。
“我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就上周,宝宝半夜起来哭,我陪她玩了一会儿,早上起来梳洗的时候,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发现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全职妈妈的生活啊!”
米娜摇摇头:“拜托,怎么可能当全职妈妈,无论是经济上还是事业上,一定要保持独立的啊。”虽然老公不在身边,但养育孩子的钱是一分不少,但除此以外,米娜自己的生活费用、平日里和姐妹吃喝玩乐的开销、买鞋买包都是花自己的钱。
她在台湾念的是艺术史,和当地很多艺术家都有私交。所以婚后也利用自己的这些人脉和资源,给两边的画廊做买手和推手,还顺便读了个MBA:“累当然很累啊。虽然小孩有我妈帮忙带是没错,但是我回家了基本上就是我管,我自己觉得爸妈太宠溺孩子,对孩子习惯的养成不好。我对孩子一直都是亲力亲为。”
我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想起有一年米娜来北京过圣诞节,我们和婕西一起在Mix里面搞summer party(夏日派对)。那时候两个人都单身,酒过三巡之后,坐在工体的台阶上畅想未来。婕西说,她要嫁个好男人;而米娜则说,要赚大钱。
原来命运的脉络,在那时候就已经埋下。
——谋大篇——
婕西和米娜,其实是一个故事的两个结局。
阿莫轻描淡写地说,米娜嫁了一个上海小开,于是搬到上海来了——听起来轻轻松松的,其实她也是有过迷茫的。
阿莫认识米娜之后,米娜曾经来过几次北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朝阳门钱柜唱K,她跟我说,她在台北有个男朋友,叫柯闻。
米娜和她的朋友虾头一起唱了一首阿妹妹的《爱最大》,边唱边跳,一曲唱罢,热汗淋淋,然后坐下,转头对我说了一句歌词:“我以后要给柯闻生三个胖娃娃啦,一个男孩,两个女孩。”
“有没有在计划?”
“计划个屁咧,柯闻这个大头鬼,也不好好赚钱,穷死了。现在住那个小破房,不要跟我讲三个胖娃娃了,我长胖一点,都住不下!机车!”米娜翻了个白眼。
但是她又在她的大包里翻了翻,掏出钱包打开,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她和一个清秀戴眼镜的男生坐在一辆碰碰车上。“喏,这是上个月照的。”米娜跟我说。
米娜喝得有点微醺,我抓了瓶啤酒,把她从KTV包间拉出来,我们坐在大堂聊了会儿。
言语间得知,柯闻和米娜是国中同学,现在在淡江大学当讲师。米娜还是很崇拜他的。
“我们的感情很单纯,感觉即使都毕业比较久了,但是谈恋爱模式都还像大学一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下班会一起去超市买菜回家,我做饭他洗碗。没什么不好吧,但是你也知道,他是大学讲师,没什么钱,有点小辛苦。”米娜对我说。
“咦,我跟你讲,最近大陆这边有个新词,指的可能就是你男友。”我说。
“什么?”
“经济适用男,就是说那种长相普通、性格温和、工资不高,买不起大钻戒,但是收入稳定、工作比较轻松的男生。”
“啊哈哈,好准确!我跟你说,柯闻真的平时不懂浪漫和惊喜,节假日甚至生日都不会送什么礼物,两年多送过最贵的礼物应该是刚认识那年我让他买的四千多的洗脸仪吧。”
我一听四千多的洗脸仪,吓一跳,后来才反应过来,哦,柯闻送的应该是台币的价格。
米娜第一次听到“经济适用男“这个词,大概只记住了“工资不高,买不起大钻戒”,但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皓文,记住的也是钻戒。
李皓文和米娜是香港的巴塞尔艺术展上认识的。米娜当时在台湾一家小画廊工作,这家画廊在巴塞尔艺术展上有一个小展位,米娜忙前忙后地负责站台。开幕当天,李皓文来展台看作品,瞎逛着,米娜就过来了。一看,李皓文手上戴着一只钻戒,闪闪发亮。钻戒十级学者米娜立即就认出来了。
“哎哟,萧邦的Ice Cube啊,先生真有品位。刚订婚?“
李皓文抬头一看,米娜一副精致的脸,一身笔挺的女士西装,凹凸有致。
“啊哈,小姐也真有眼光,认得出萧邦。不过,在下没有订婚,也没有结婚,就是买着玩儿。“
顺理成章地,两人留了名片,交换了联络方式。当时米娜还不用微信,当场下载了APP,一边娇嗲地说“哎呀,你们怎么不用Line啦”,又说“我没有大陆手机号码,可以注册吗”,李皓文在一旁悉心指导。最后,米娜成功申请了微信,加上了李皓文。
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两人就开始了联系,然后生了情愫,一年之后,米娜和柯闻和平分手。她再来北京的时候,跟我们说,她和李皓文在一起了。“马上会搬到上海去,以后有时间聚了。上海北京总比台北北京方便。”她笑盈盈地对我们说,似乎一点都看不出和柯闻分手带来的悲伤。
她和李皓文的婚礼,没有叫我们朋友圈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后来我们去上海之后,她给我们看了照片,婚礼在和平饭店办的,很盛大,很多艺术圈的大拿都出席了,米娜在照片上也是笑盈盈的,一脸幸福的模样。
婕西见过阿莫和米娜之后,晚上从酒吧出来,给我打了个语音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阿莫和米娜这么要好,我真的挺看不上她的。”婕西这么跟我说。
“怎么说?”
“她当时和她那个台北的穷男友分手,和李皓文在一起,摆明了不就是见钱眼开吗?这大家都看不出来吗?还跟我标榜什么独立女性的形象,算了吧啊。“婕西的愤愤不平地说。
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突然才想起来,婕西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故事。她去伦敦出差,和有钱的男老板姚先生互生暧昧,回来之后,纠结好久是不是要和男友分手。
而她最后,选择了那个无聊的、没太多钱、也不会给她带来惊喜的“经济适用”男友,变成了现在的老公。
“要我当时选择和姚先生在一起,哪还会像现在这样,还得叫我爸妈过来带孩子——他在东三环可是有两套房——米娜还跟我说一定要请阿姨,也不看看她请阿姨的钱是谁出的,还口口声声跟我说要经济独立,呵呵。“婕西说。
“你看你现在的老公,又找投资人又带你去法国的,不也蛮好的吗?“我赶紧绕开话题。
“好什么好,都是辛苦钱了,他也是个公司的打工人,一起去法国的钱得存个半年——嘿,你知道吗,米娜还跟我说自己开公司做艺术,我呸,她那艺术生意,谁不知道都是她老公给她弄的,呵,蒙别人行,蒙我?老娘可不吃那一套……”
“可是阿莫跟我说,米娜自己用自己的钱,还和他老公AA制,还去读了MBA什么的……”
“你别听他瞎扯蛋了。李皓文每个月给米娜五万块当零花钱哦!人民币哦!不是台币哦!她自己用这五万块和李皓文‘AA制”,你说搞笑不搞笑……而且哦,她读MBA的学费,也是李皓文出的哦……”
婕西劈里啪啦地在电话里说了好久,大多都是在讲米娜的坏话。
我一边听,一边在想,或许婕西那个时候选择了有钱上司姚先生,而米娜选择的是经济适用男柯闻老师,现在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愤愤不平的米娜呢?
挂了电话,我翻了翻米娜的朋友圈,她最新一条是;
“老公去纽约短住,还不忘送个告别礼物,谢谢老公,不要给我乱来,我永远爱你啦!”
配图是一张李皓文在微信上转给她8888元的对话截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