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大——
有一天晚上,婕西说她的未婚夫刚好出差去了,她邀请我和阿莫还有她的姐妹去她家喝酒,就当是婚前那个“母鸡派对”了。
“母鸡派对”就是未婚妻结婚之前开个和闺蜜们开的小派对,聊聊八卦。“你们俩虽然是男的,但是太八婆了,所以也在邀请之列。”婕西对我和阿莫说。
结婚之前,婕西和男朋友就在东五环附近租了一个复式的房子,我和阿莫买好酒,一起去了。推开门一看,什么母鸡派对啊,公鸡也有好几个啊。夏洛特、果果、“教授”、吴琳,禾穗、稔洁全都在场;阿炳、埃里克也来了,没想到飞哥也在,“咳,好妹妹要结婚,特意从上海飞来的。”飞哥说。
在场的还有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叫安东尼,一说话,居然是纯正的美式口音。“婕西在纽约读书时候的男朋友,特意从纽约飞过来参加婕西婚礼的,”夏洛特用胳膊肘戳戳我,“不错吧?嘻嘻。”
安东尼是典型的ABC,浓眉大眼,说话自带低音炮,滑溜溜的英文加几个撇脚的中文词,有点好笑。他大概一米八多,一看这身型就是经常健身的。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大家问安东尼他腿上的一块伤疤是怎么搞的,“哦,是因为我在长岛住的时候,我母亲带我去练马术……”听到这里,姑娘们眼睛都亮了。
夏洛特转过头去补了个口红,拿了杯红酒,走到安东尼身边,和他说笑起来了。
我和阿莫在厨房里调酒,看到这幅景象,我就打趣说:“咳,夏洛特就这样,看见美男子就走不动路。”
话还没说完,婕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我们身后恶狠狠地说:“咦,这夏洛特,她不知道这是我前男友吗?”
我和阿莫一愣,回头看着婕西。她正在厨房里倒酒,阿莫打了个圆场说:“没事啦,他是你的,前、男、友啦!哈哈哈哈。”
没想到婕西瞪了阿莫一眼,对他说:“不好笑!”然后端着杯子走向夏洛特和安东尼,一脚插在中间,大声问:“聊什么呢?”喧闹的房间里我和阿莫都听见了。
阿莫也有点尴尬。他对我说:“瞪我干什么?本来就是前男友啊。而且她都是要结婚了的人诶。”
我摆摆手。
酒过三巡,一群人开始玩游戏,大家喝得微醺的时候,我借用了洗手间。一进门,我就看见洗手台上摆着的那瓶Burberry Brit。
又喝了一轮,阿莫也要上洗手间。他回来之后,我们正围着婕西和安东尼,安东尼戴着一顶帽子,上面一个纸牌,写着“前女友”,他自己看不见这个纸牌,婕西站在她对面,比划着一些动作,让他猜。
阿莫坐在我旁边,低声问我:“你也看见那瓶香水了吧。”
婕西看到“前女友”这几个字开心地笑了笑,指了指她自己,又指了指安东尼。安东尼说:“What?女神?大美女?高级货?”婕西好开心,大家哄堂大笑。
我对阿莫说是。
“这是不是就是她之前提到的她去伦敦出差的那个老板来着?”阿莫偷偷问我。
“对啊。你忘了吗?当时婕西还特别上心的。”我说。
婕西又撅起嘴巴做出亲亲的样子,大家一边笑,安东尼一边说:“What is this?接吻?热吻?嘴唇?红唇?”大家在一旁附和:“都不对都不对。”
“你看她看安东尼那个眼神,好暧昧,现在她都是要结婚了的人了,怎么还用着暧昧男老板的香水,怎么还想着前男友啊?她是不是和她男朋友过得不太开心啊?”阿莫问我。
婕西做出个搂住安东尼的姿势,安东尼还在傻愣愣地猜:“到底是什么啊?拥抱?恋人?前世恋人?”大家都说:“接近了接近了!”
“也不对,在伦敦的那个周末,她肯定是幸福的。但是你看看她现在,也是幸福的。”阿莫对我说。
“你还不明白吗?婕西也不是不幸福,她惦记着她那个暧昧前老板,看着夏洛特和安东尼勾搭她又吃醋,你以为她还爱着他们吗?不是啦,我觉得是她内心其实还是有点卑微和害怕的,想紧握着过去,都不放手。”我说。
“好了时间到了!”夏洛特突然大叫一声。“你们输了!”
婕西气鼓鼓地推了一下安东尼:“什么啦,是‘前女友’啦!你这个白痴啊!一点默契都没有!”
阿莫小声对我说:“我倒是觉得,是因为婕西是天蝎座,争强好胜,哈哈,这一局好精彩有没有。”
没想到,还有更精彩的。
当天晚上母鸡派对结束之后,夏洛特和安东尼搭了一辆计程车回了他的酒店。
一只多嘴的小鸟把他俩一起上同一辆计程车这件事告诉了婕西,没过几天,婕西在MSN上跟我说:“我和夏洛特绝交了。真是吃了狗屎了,就当没认识过这个朋友。”
“这有什么好绝交的啊?安东尼是你前男友,夏洛特又没和你未婚夫睡。”我安慰她。
“还是很奇怪啊!想想,如果阿莫在你的婚礼前几天,跟果果睡了……是不是太不尊重你了?”
婕西说到这里我差点笑了出来,一来这个画面有点难看,果果应该不喜欢阿莫这样的小胖子,而即使他俩真的睡了,我只会觉得,关我什么事啊。
“好啦,消消气。过几天就好了。”我说。
没想到,她们俩居然没有和好。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有点夸张,婕西的婚礼,夏洛特居然没有去。“她不是说要和我绝交吗?绝交就绝交啊。我跟你说我最受不了这种小心眼的人,占有欲又强又没安全感。”夏洛特在电话里对我说。
本来以为她们俩的“绝交”是玩笑话,结果一语成谶。她们真的几个月都再没说过话。
好几次,我和阿莫还想组个和解局,但是没多久,夏洛特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她搬去了上海。而婕西结婚后,也很少出来和我们一起玩了。
夏洛特和婕西,两人从二十多岁一起玩到三十岁,喝酒聊天讲八卦,而三十岁之后,她俩再也没有见过。
——阿莫——
我们这个小群体里头,我和谋大以及夏洛特出生成长的环境、后天养成的性格三观大抵相近,对于人生有着随遇而安的态度,这跟婕西的步步为营其实是形成了鲜明对比的。
从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住在珠江帝景,希望遇到对的人,后面从时尚杂志跳槽去了公关公司,再认识现在的未婚夫,她人生中的每一步,都像她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妆容一样,是精心设计过的。
但二十几岁时候的友谊,并不需要建立在太过一致的三观之上,只要能玩到一起去,一呼即应,愉快吃喝,那大家都是好朋友。
其实不光是婕西,时过境迁之后再回头看二十几岁那段时光,我们和果果啊、埃里克啊、吴琳什么的其实都很难算得上有共同之处,但年轻时候并不需要太多共通和复杂的理由就可以玩耍在一起。随着年岁渐长,生活轨迹慢慢开始分化,彼此的追求无论生活还是人生已不再相同,才会不经意间发现,大家已经走散了。
吴琳是第一个离开的人。
都说恋爱是人生最好的导师。结束跟奇奇那段感情之后,吴琳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剪短了头发,用隐形眼镜替代了呆呆傻傻的黑框,开始学习英文,练好了普通话改掉了口音。
搬回北京以后,她在一家初创公司找了份工作。那几年刚好赶上奢侈品电商的风口,吴琳所在的公司发展得很快,她人老实,又肯拼,没几年的时间就从秘书一步一步往上晋升。后来公司要拓展北美业务,老板就把吴琳派去纽约,做那边office的负责人。
临走前,吴琳约我们几个人在老地方践行。当她宣布要去纽约工作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些不一样的表情:我是意外,夏洛特是震惊,谋大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嫉妒;而婕西睁大了眼睛仿佛要说,凭什么。
只有拿到纽约服装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果果,云淡风轻地跟吴琳碰了个杯,含糊地说那可以在纽约一起玩了。
宣布完这个消息以后,吴琳又恢复了惯常的安静,直到喝完两轮酒,她才咬着嘴唇说:“其实我一直挺感谢你们的,让我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里头,不至于太孤单。”
“虽然我也知道,我们不算那么亲密的朋友,但真的,如果没有你们,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经历,很多日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度过。”
她抬起头望向我,眼神里头满是感激和话语。我想起她和奇奇过往的那几年,又想起那次在老地方偶遇时她的落寞,再看到眼前神采奕奕的她,还真是忍不住替她开心。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了挺多的酒,最后酒吧打烊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在三里屯路口打车。吴琳一边冲着我们挥手,一边说:“真希望大家以后永远都像这样一起开心啊。”
没想到,她的先行离去,像在我们这个小群体的表面上撕了个口子,很快如同多米诺纸牌一样,分崩离析。
吴琳的告别派对之后没多久,她就挥挥衣袖去了纽约。她走的那天没有跟我们告别,只是过了段时间,我收到她从帝国大厦顶端寄来的明信片。明信片上面写着:“感谢过往,拥抱新生。”
我知道北京的那一段日子对于她来说,总算是告别了。
然后就是婕西的“母鸡派对”,因为一个前男友和一段搭讪,跟夏洛特交了恶。她俩的决裂,后来我和谋大人讨论过,说是意外却也早有所预期。
在我们大学时候,安妮宝贝还没有改名叫作庆山,有一本《七月与安生》非常地流行,几乎可以作为很多女生之间友谊的范例。婕西和夏洛特,如同七月与安生一般,有太多相同的地方,又有太多的不一样。
她们都来自南方的小城市,都独自在北京这座大都市里头打拼。她们没有太多的同性朋友,都流连在一段又一段的感情里头。但之前隐隐约约,我就能感受到夏洛特不喜欢婕西的步步为营,而夏洛特的随性洒脱在婕西眼里又变了味道。
所以那一晚,安东尼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导火索,点燃的是太过相像又太过迥异两个女孩之间日积月累的那些小摩擦和小矛盾,就此一发不可收拾,老死不相往来。
婕西的婚礼我原本以为会是个尽释前嫌的契机,没想到夏洛特直接玩了消失。后来有一次我和她单独在老地方,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婚礼,她幽幽地说,有些东西一旦出现了裂口,就没必要再缝缝补补了。
我点点头,没有告诉她,那天婚礼很热闹,婕西穿了一身Vera Wang,很漂亮,是从认识她那天起就说要身着的婚纱。踩着一双红色的Roger Vivier,在满场飞舞。谋大侧过身子来对我说,她应该很开心。
我们第一次看到新郎,个子高高的,说不上帅气但是顺眼,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从腕间不经意露出的手表和伴郎团的阵仗,我和谋大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婕西终于得到了她一直所追求的。
婚礼在果果爸妈的四合院私房菜里面办的,请了很多的宾客。我们这些平日里惯常玩耍的坐了一桌,我刚坐定,谋大就杵了下我胳膊,我顺着他嘴角撇的方向看过去,我们隔壁桌坐着的,是昂大侠、曾先生、姚先生、安东尼跟何野飞,那些曾经出现在婕西生命里的男人们。
婚礼最后,新郎新娘致辞,婕西拿过话筒,说道:“今天来了很多的亲朋好友,但我特别要感谢的,是两桌对于我来说很特别的存在。”她说着,对着我们和隔壁桌的方向,深深鞠了个躬:“你们是我来北京这些年以来,最重要的存在,也是因为你们,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站在现在这里。”
“谢谢你们。”说着,婕西突然哭了,于是台下的我和谋大,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是欣慰,一方面我们也知道,那些我们一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