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篇——
和三里屯那个只有几张零散桌子的小酒吧比起来,我们三个人在上海开的这间“老地方”明显宽敞了很多。室内有一张可以拼接可以拆分的长条桌,还有四个两到四人位,加上吧台和路边的外摆位,满满当当可以塞下三四十人。所以最初夏洛特看中这个选址的原因之一就是,除了散客和我们自己呼朋唤友之外,这里也很适合用来包场做活动和主题派对。
桑妮是米娜MBA的同学,也是我们接手“老地方”酒吧以后的第一个大客户。她包下了整间酒吧,为了庆祝和男友张先生十周年的纪念日。
“十周年!”恋情保质期都不会超过一年的我和夏洛特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米娜带着桑妮来老地方看场地,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俩已经掩饰不出艳羡的表情,拿出了意大利红酒和芝士拼盘等着听故事,美其名曰,为“十周年派对”找些灵感。
今年是桑妮第三个本命年,张先生长她几岁,接近不惑的年纪。他们的故事开端其实非常俗套:十一年前,一个重庆妹子大学毕业以后背井离乡来到上海打拼,家里托了邻居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代为照拂,这个人就是张先生。出生在北方的他读书时候是个理工男,工作以后也是个码农,为人沉稳踏实,倒是和桑妮以前认识的那些川渝男孩大不相同,对独自在异乡的她也是足够地关心照顾。
于是从重庆来到上海的第二年,两个人住到了一起,开始了十年的爱情长跑。
“在一起十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啊?”我给三位女士倒好了酒,忍不住感慨道。
“你说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我和夏洛特差点没把酒喷出来,桑妮小小个子娃娃脸,留着齐刘海的短发,但没想到一开口就这么劲爆火辣,不愧是从小吃辣椒长大的。
看我俩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很自然地接着往下讲:“生理上嘛,就像那部电影里头讲的,两个人在一起日子久了,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一样,不会再有当初那么强烈的反应了。”
看我俩露出失望的眼神,她又补充道,但心理上就会有很踏实的那种感觉:“比如我在证券公司做大客户经理,经常需要加班,还要跟国外总部客户对接,但我知道无论多晚回家,家里总是有会有盏灯在等着我的,那就很温暖了。”
我跟夏洛特正要张嘴发出羡慕的声音,她又补了一句:“可惜没有一回是做好夜宵等我回去的。”
我们四个都是性子豪爽又好酒的人,一瓶红酒很快见了底,这才开始言归正传。桑妮对米娜点点头,说很喜欢这个场地,风格和大小都刚合适。
我多问了句还需不需要征求下张先生的意见,桑妮小手一挥:“咳,他能有啥意见,一个不喝酒不派对的人。”
我跟夏洛特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米娜插话了:“他们俩真是我看过最有趣反差最大的一对。桑妮跟我在班上一见如故,就是因为我们都很爱玩。但没想到张先生烟酒不沾也从不出来玩,我们班里举办过几次聚餐和集体活动,他都坐在旁边玩手机。”
桑妮从酒架上选了一支挺小众的自然酒,说生活就像喝酒一样,有人喜欢新世界,有人喜欢旧世界,有人喜欢自然酒,有人却非常抗拒。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求同存异。“他接受我的爱玩跟爱喝酒,我也不觉得他闷和老是玩手机有问题。”
所以两个人在家里也是各自占据一个角落,互不打扰不忙工作的时候,桑妮追剧看综艺忙得不亦乐乎,而张先生就抱着游戏机和电脑。桑妮说这就是十年“老夫老妻”的相处之道。
“当然我也很少在家就是了哈哈哈哈哈。”桑妮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抿了下表示满意:“我爱出来玩交朋友,他是个典型的宅男,但我们彼此都接受对方的生活方式,并且不会去改变对方。”
这次十周年纪念日的派对也都是桑妮一手张罗,“他呀,能记得纪念日是哪一天就不错了,还指望他搞什么浪漫和惊喜。”派对邀请的也都是她的朋友,当然经过这么多年,桑妮的朋友也已经变成张先生的朋友了。
“所以其实时间久了,两个人很难分开了,因为彼此的生活跟社交圈已经交织在一起,分隔不开。”但这仅限于生活方面,桑妮补充道。来上海十一年,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独立的收入;而张先生从大厂辞职以后,也开了个自己的软件工作室。
她说现在两个人与其说是情侣,更像是战友,为了一个共同的生活目标而打拼前进。桑妮这么说着,一旁的米娜也忍不住点头。
“十年了,不会想要结婚生子吗?”大概是喝开了,夏洛特突然问了句,又猛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
桑妮朝酒保招招手,让再来一瓶同样的酒,然后表情略莫有些黯淡了下去:“这大概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了。”她叹了口气,说喝酒喝酒,我们也就没有继续再往深入里聊。
后来,米娜私下里跟我们说,桑妮是坚定的不婚不育主义,而张先生无论是自己还是父母那辈,还是有结婚生子的向往的。但在一起久了,这个问题慢慢也就变成“房间里的大象”,绝口不提了。
一个月以后的周五晚上,桑妮在我们的酒吧包场庆祝了十周年的纪念日,酒单设计得很用心,每一款酒都是选自两个人曾经去过的国家和地区,搭配的小食也是她试了好几次最后再确定下来的。
陆陆续续来了三十多个朋友,明显看得出来都跟桑妮更为要好一些。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先生,和想象的样子差不多,普普通通,老老实实,话也不多,就安静在桑妮旁边坐着,看她迎来送往宾客,但眼睛满是笑意。
派对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切完蛋糕,桑妮在酒吧外面抽烟,左手拿着酒杯,笑得聊天很大声。张先生躲进角落里,开始玩他的手机游戏。
——谋大篇——
在爱情跑道上长跑的,还有黄蒂芬。
我第一次见到黄蒂芬的老公,是在《美女与野兽》真人版的试映会上。
我和黄蒂芬都是迪士尼动画的超级大粉,而当时黄蒂芬自己的公关公司接到了《美女与野兽》真人版的宣传活动,要做个小型看片会,放映前还有个冷餐会,就找我们来提供外食服务。
“甜品需要有黄色和玫瑰的元素,我看你们鸡尾酒也都挺有创意的,那就来两款,一款野兽给男士,一款贝儿给女士。然后服务员要机灵点的啊,对了,你们每个都要给我签保密协议。”黄蒂芬嘱咐我。
之后我让阿莫给黄蒂芬拉了酒水和小食的单子,她一项一项过了,然后点点头,最后说:“对了,那天晚上你可以见到我老公了,他也一起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黄蒂芬已经是人妻了。
“我靠,你这偷偷摸摸就把婚结了啊?我都不知道啊。“
“什么呀,我和穆先生都已经结婚十多年啦!“她突然满脸娇羞地说。
当天晚上,电影放映之前,黄蒂芬作为代表说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影片有什么好的有什么不好的,都给我大胆说出来,这样我才好做宣发策略!”
还没说完,啪啪啪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鼓起掌来,这一鼓掌,气氛都被带活跃了,在场的都纷纷鼓掌。
灯光调暗,电影还有几分钟开始,我立即闪到黄蒂芬和这位中年男子后面,戳了戳两人的肩膀:“哎哟,这不介绍介绍?“
黄蒂芬正往嘴里塞一枚咸蛋黄薯片,对我说:“喏,这就是我老公了。”
“免贵姓穆,这就是谋大啊,黄蒂芬经常提起你,久闻大名啊。” 穆先生转过头跟我握了个手。
我这才看清楚和黄蒂芬已经结婚十年的穆先生。穆先生戴了个金丝边眼镜,书生模样,两鬓有些白发。和其他女性朋友的男朋友们老公们比起来,穆先生算是非常主动地去沟通的直男,和他聊天谈话特别舒服,完全也不会冷场。
寒暄过后没多久,电影就开始了。
坐在我前面的穆先生和黄蒂芬这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突然变成了新鲜恋爱的小情侣。
电影两个小时,黄蒂芬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给穆先生讲《美女与野兽》真人版是如何在动画版的基础上改动的。
“动画版里贝儿只是发明家爸爸的下手,真人版就变成心有灵犀的助手啦,她自己还有发明。”
“动画版里贝儿小心翼翼躲避加斯顿,真人版里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求爱,no is no!”
“动画版里野兽很粗鲁,真人版里是受过教育的,还喜欢莎士比亚。”
很明显,穆先生虽然看得有点打哈欠,但是每当黄蒂芬开始解释的时候,他就饶有兴致地回她话:
“啊,这个野兽不就是我们一起追过的《唐顿庄园》里的大表哥?”
“哦,那这个改动的确是挺与时俱进符合女权的。”
穆先生对黄蒂芬全程配合,俩人叽叽喳喳的样子,看上去好般配。我一下子想起黄蒂芬满脸娇羞地对我说“我和穆先生都已经结婚十多年啦”的样子。
有趣的是,桑尼和张先生也来了,这一对儿十年长跑的男女朋友,刚好坐在黄蒂芬和穆先生的旁边。
桑尼和张先生这边,却是完全安安静静地看片,没有一丝言语。
刚好想起前几天喝酒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讨论当时上映的一部意大利悬疑片《看不见的客人》。特别有趣的是,我们大家都说没猜到凶手是谁,这个时候,桑尼说了一句:“也没那么难猜啊。”
“但是我出电影院的时候,每个男朋友后都在给女朋友分析是怎么猜出凶手的。真的是,每一个。每。一。个——包括我们这位张先生。”她戳了戳在他旁边玩手机的张先生。
这个时候我们一起看着张先生,他放下手机,脸都绿了,桑尼也没觉得他有多尴尬,顺势加了一句:“看完《看不见的客人》之后口若悬河,大讲特讲,是透着那么一些直男癌的腐臭味啦。”
“不过你想想,这样的大男人身边,不都应该标配着一个双手托腮、装迷糊不懂的女生吗?如果讨厌给讲电影的男朋友,那就别去看悬疑片啊。”阿莫反问桑尼,她却给了他个白眼。
我再看看前排爱情长跑十年的这两对儿,给女朋友讲《看不见的客人》的直男,给男朋友讲《美女与野兽》的女孩,一个自信满满,一个叽叽喳喳,虽然我都挺想拔枪崩了的。但是,朋友们,其实真正聪明的,确是穆先生。
说白了,你给我讲《看不见的客人》,我给你讲《美女与野兽》,这就是爱情中的一种相处模式,互吹互擂,你吹我捧,一唱一和,好不开心。
女的忍男的自信满满,男的忍女的叽叽喳喳,这不就是恋爱和婚姻的日常吗?两人再相互配合一下,那简直就是完美的相处之道啊。爱情十年长跑,就是这样坚持下来的吧。
末了,电影结束了,大家准备走了,大家纷纷和黄蒂芬来打招呼,穆先生站在一旁笑意满满地看着她。
我跟穆先生说:“哎哟,这么感兴趣啊,我组个原版动画的局,下周一起看?”
穆先生连忙摆手说:“啊不了不了,我就是冲着映前餐会开的那瓶奔富Bin 398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