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2024-11-28 00:01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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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离开我十四个年头了,她老人家走的时候虚岁九十。
娘个子很高,一头白发里布着很少的灰色发丝,暗红的脸上镶满岁月的痕迹,老来背有些驼,一双裹过的小脚似乎很难驮得动她的身躯。
娘十七岁嫁给俺爹,她识得一些字,还跟外祖母学来一手拿关节、按摩扭伤的手艺,能为脱臼、腰酸背疼的人解除伤痛。
一九三九年前,我爷爷兄弟三人都相继去世,爹因身体致伤去到天津我舅姥爷家调养,一个叔叔尚小,家中缺少劳力,娘便是家中主要劳力了。几十亩庄稼地耕耩收割,求亲戚,找四邻帮忙,都要靠娘张罗;推磨、蒸干粮以及到坡里送饭都成了小脚娘的事情。           
一九四二年,俺爹经地下党介绍,从天津的一个印刷厂来到冀鲁边区刚刚成立不久的“北海银行”印钞厂,操作当时最先进的八页印刷机,还把娘接去参加了印钞工作。由于敌人的封锁,印钞厂当时处于游击状态,经常转移。在村里实在不能呆时,就在坡里挖地洞,安上机器进行野外生产。爹娘他们都化装打扮,住在百姓家里,以掩护身份。 
后来我叔由利津县大队通信员正式参军去了部队参加战斗,太奶奶担心两个孙子的安危,托村上负责的领着她到盐山、乐陵、惠民一带找我爹娘,哭着闹着要他们回家。无奈之下爹娘辞去工作,跟老人回到家中,从此开始务农。
爹娘接受过党的教育,随着解放区减租减息、土地改革的进程,回到家经过和太奶奶商量,将自家的几十亩庄稼地无偿地交给了农救会。娘在识字班当了班长,带领村中的妇女识字学习。
一九四六年后,解放区经常庆祝胜利,动员大参军,欢送新战士入伍。由识字班组织的秧歌队那是场面宏大,气氛热烈的。娘腰扎红绸子走在队伍最前面,随着鼓点,嘴里唱着“八路军来独立营,谁参军来谁光荣……”的歌曲,由村东头扭到村西头,一直将新战士送到村外。娘教我唱的第一首歌就是“八路军来独立营……”,讲的大都是八路抗日、乡亲们躲鬼子的事迹。我从懂事开始就崇拜八路军,直到现在打开电视,抗日打鬼子的电影、电视剧都是我的首选。
娘一生生养了俺们兄弟姐妹六人,后来仅剩下我们兄弟三个,大哥大我十五岁,二哥大我六岁。我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因缺医少药早早夭折。他们夭折时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五岁,娘对我们活下来的兄弟三人极为上心。
我记事的时候家是住在距离村庄五里路外的一间种地屋子里,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搬过去的。住在荒坡里,夏日蚊虫特别多,天又炎热,娘用一把用了不知几年又用破布缝了半边的蒲扇解暑、驱蚊。每当我睡觉的时候,娘哼着小曲,用那把老蒲扇为我扇风。一扇一扇不紧不慢,风软和地送过来,燥热慢慢凉下来,一会儿身上就觉得爽起来,瞌睡虫找上门,恍惚间就进入了梦乡。有时候做梦突然醒来,母亲的蒲扇还在摇动,微风还是那么徐徐地一阵阵扑在我的身上,凉习习地舒坦,可是娘几时睡的我就不知道了。
离村数里,有个病灾就医很不方便。一九六五年麦收前,我突然肚子疼,俺爹和大哥都去生产队干活了,二哥在老村奶奶家。看我疼得厉害,娘先给我吃了一个止疼药。止疼药是娘的必备,因为有脱臼的患者来到家里诊治,娘都是先让他吃个止疼药。可是止疼药这次对我不管用,我疼得嗷嗷直叫,娘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村里的药所赶。
五里路,一双小脚,背上几十斤重的我,一溜小跑赶往村里,汗水顺着娘的脸淌到脖子里,顾不上擦,只听得娘的双脚戳地咚咚地响,一口气到诊所。药所的医生和我娘很熟,赶紧从娘的背上接下我放到床上,娘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介绍着我肚子疼的样子。
记得我肚子疼之前掖了一口袋地瓜干,是一面跑一面吃的。医生说我是饮食不当,消化不良,给我吃了药片后,又在我的肚脐周围进行按摩,说是促进肠道蠕动,缓解腹腔胀气。我的疼痛减轻后,娘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上衣已经全部湿透……
我二哥还没上学时,秋后跟人到坡里拾豆子,突然刮起遮天蔽日的黑风,那时候刮黑风是经常的事。二哥年龄小不知道怎么避风,让狂风催着向西南方向一直跑了下去。等到风小下来,二哥已经离开村子到了离家几十里,辛庄公社后面的黄河大堤上。那时他只知道自己是东张家庄人,村后靠大堤有水湾,水湾边有口水井。
他还不知道分辨方向,只是顺着大堤向着和俺村相反的方向着急地寻找靠大堤有湾和井的村子。一个村找完,又跑向另一个村子,越着急越找不到。自己哭,没用,喊,没用,累了坐一会儿再找。问路人,由于说不明白自己是哪县哪乡的,没有人能帮上忙。
天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在大堤上有刚刚建好,还没来得及安门窗的防汛屋,在那里待了一夜,小小年纪又害怕,又饥肠辘辘,亏得一位求宿的白发老人相助,给了二哥一点干粮吃下,没说上几句话,可能是不害怕了,或是跑得累,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天在一个村庄被好心人收留,两个月后才被我爹找回来。
失去孩子,娘已经经历了三次。那是眼睁睁看着孩子无医无药而死去,哭天抢地也挽不回的生命。可是二哥就这么活生生被大风刮走,怎能忍受得了呢?一家人以及乡亲们四下里找,近两个月没音信。
娘疯了。她不管白天黑夜,天冷风寒还是雨雪泥泞,嘴里叫着我二哥的名字满街跑,头发散乱着,衣服邋遢着。有时一天不知道吃饭喝水,有时能吃一笊篱地瓜。一双小脚经常不穿鞋子泥里水里跑着找孩子……
看到娘疼二哥疼得精神失常,爹下定决心再去找。临出门想的是,只要二哥没出意外,一定要找到他。他还想了法子,进了村庄打问二哥的情况,只问当村的孩子,不问大人,孩子一般不会撒谎。
几十个村庄找下来,爹的法子很灵,是孩子们引路,在博兴县龙居和乔庄之间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二哥,父子相拥,一阵哭诉。爹立马找到当村的负责人说明情况,又将身上带着的一点钱和干粮送给领养二哥的一对孤寡老人,将二哥领回了家。
说来稀奇,二哥一到家,娘的精神一下正常起来,抱过二哥放开声音哭起来……后来娘老是抱怨自己和爹都识字,为什么没有及早教会二哥认识和知道自己的籍贯呢?从此娘下了决心,生活再苦,再难,一定要让孩子识字。直到如今我还记得娘教我背诵的滑句:“山东省垦利县宁海公社东张家庄,俺姓刘……”
    大哥当时上学到六年级,说自己能识字了,不愿继续上了,娘拗不过他,很早就开始参加队里的劳动,帮着爹挣工分养家。
二哥高中毕业,正值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教育的时候,他很幸运留校参加工作,没枉了娘的一片心。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邻居的几个发小和我商量一块辍学。我们一起旷课出去玩了半天,就是这半天,老师告诉了娘。
傍晚的时候,我高高兴兴回到家里,吃完饭,娘把我叫到身边,从身后抽出一截青秫秸,二话没说,狠狠地抽在我的背上,疼得我汗水一下冒出来,龇牙咧嘴地喊疼。娘看上去也不动气,就问我犯了什么错?我支支吾吾,不明白犯了啥错,村里辍学的孩子有的是,都觉得上不上学那是无关紧要,有力气干活就行。又一秫秸抽到身上,那个疼,实在难挨,我才想起刚看过的小说《红岩》里江姐被沾了水的鞭子抽打的情形,是不是也和这青秫秸抽在身上一样疼。
娘在质问,我忽然想起逃学了,和娘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娘咆哮了,泪水从她的眼里喷出,瞬间挂满两腮:“人家是人家,咱要上学,不识字,没学问将来是你自己吃亏……”
我摸摸被秫秸打过的地方,钻心的疼让我立即抬起了手。我从此再没有旷过课,逃过学,还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到高中,都当班长,学习马马虎虎,凑合得过去。
娘会推拿、按摩,治疗脱臼更是见长。俺们村有人口四千多,娘的手艺除了本村,西到宁海村,东到垦利镇的西冯村,都有来捋胳膊捋腿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人们不富裕,又没有多少钱去医院治疗。出伕抬坝挖沟,整地修渠都用人工,肌肉挫伤、肌腱拉伤、关节脱臼经常发生,慕名俺娘的人都来找她治疗。娘会很快判断出患者的病因,给患者一个止疼片吃上,然后对症使用手法。
娘每年诊治的患者无数,春夏秋冬,严寒暑热,有求必应。有些年龄大的、身体不能动的,娘都是放下自家的事务上门服务,直到患者痊愈为止。不论时间,不论付出,几十年如一日,从没有收取患者一分钱。娘经常说,用真心为人解难,把伤者当成家人,才是医人。
我十六岁就跟母亲学推拿,为很多乡亲解除过病痛。拿环,就是为脱臼关节正位。我第一次学习拿环,是为掉下巴的人复位下颚,娘教我的是拉、压法,用手点住患部牙床一拉一压就复位了,简单利索,患者不受罪。我拿过肩关节、肘关节、膝关节、踝关节、腕关节等部位。看到病人复位后轻松的样子,我心里也很有成就感。后来离开老家忙于工作,手艺荒废,如今仅剩为婴、幼儿桡骨复位一项了。
娘去世的时候,全村那么多户乡亲,都给了祭仪以表心意,送娘最后一程。

作者简介:刘芳华,东营垦利人。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中国田汉研究会戏剧委员。曾任东营市戏剧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二级编剧。作品多次获国家级、省级奖项;戏曲剧本《老憨上任记》《劝赌》在中国《剧本》杂志发表;吕剧《邵本道》在中央电视台11频道多次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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