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子

文化   2024-11-20 00:0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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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嫂子叫章华爱。她中等个,圆脸,一头硬生生自然卷曲的黑发,别具风韵。我们隔道为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对她的事再清楚不过了。

表嫂子命运不济,在娘腹中,就经历过颠沛流离的苦难。她原籍广饶,解放前,她父亲进京行商,发达后,移情别恋,抛弃了结发妻子。表嫂母亲忍悲含恨,一气之下,撇下大儿,领着五岁的二儿,腹怀内婴,一路辗转,千辛万苦,也不知走了多少天,来到利津县的一个村庄。眼看临盆,村里人把她介绍给一位章姓男子为妻。产下一女孩,就是我后来的表嫂,章华爱。继父当成亲闺女,取名小爱。

春去秋来,日月穿梭。小爱在父母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母亲先后生下两个男孩。十四岁的小爱,小学毕业,就做家务,拾草剜菜,照看弟弟,手脚勤快,很得父母喜欢。

十八岁那年,当了女子队长。在老队长的调教下,练就了一身好农活,坡里场间,啥活也拾得起放得下。学大寨期间,和小伙子摽着膀子抬大筐,多次受到表扬,被誉为铁姑娘。说起这些表嫂子总是满脸红光。

在生活困难的岁月里,她发动大家开荒种胡萝卜。那时哪个队领导手放得宽,群众就好过一些。秋后家家院内胡萝卜堆成垛,房顶上晒满了萝卜缨。这些东西救了命,大家都很感激她。说起胡萝卜,故事还真多。表嫂说,因为胡萝卜招来个兄弟媳妇。那天她正在地里,收胡萝卜。发现一个十六七的女孩,瘦得皮包骨头,蹲着用小镐子翻萝卜。找到一个,擦擦就大口小口地嚼,看来真是饿疯了。表嫂看在眼,疼在心,把女孩叫过来,对她说:“吃吧,我呆会收多了送些给你。”表嫂把两大篓子萝卜推到女孩家。这是从大庄逃难刚来的一户。女孩的父亲躺在炕上,母亲领着弟弟要饭刚进门。一小车胡萝卜为那家解了困。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接济,两家越走越近。后来,那女孩成了表嫂弟弟的未婚妻。表嫂常打趣地和人们说:“两篓子萝卜换了个兄弟媳妇。”

表嫂还告诉人们,因胡萝卜认了个干姐姐。她到八里以外的流口集卖萝卜,刚放下小车,呼啦啦跑来七八个瘦猴似的小男孩,围上去抓起两把萝卜撒腿就跑。不多时有位年轻的妇女,脸黄黄的,领着个小男孩,怀里兜着胡萝卜来到小车前,对表嫂说:“孩子不懂事,抢了你的萝卜。”“这么几个萝卜让孩子吃里吧,还送回来。”“那可不行,人虽穷但坏毛病可要不得。”说着拿出两角钱,表嫂子也没动秤,抱起一些萝卜放到那女人怀里。以后表嫂来卖萝卜,那女人常送热水帮着照应买卖。表嫂总是送些萝卜给她,俩人投了脾气拜了干姊妹。后来知道干姐姐是大队负责人,表嫂说起总是脸色沉沉的。

表嫂二十三岁那年结了婚。丈夫比她小三岁,初中毕业,在村任民办教师。男的文文静静,少言寡语;女的心快口直,大大咧咧。俩人不投脾气,说话行事合不到一堆。表嫂任队长,着家的时候少。和男人们混在一起,说说笑笑有时打闹,婆婆看在眼烦在心。本来两口子就不和谐,婆婆再从中添油加醋地挑拨,关系越来越恶化,小俩口支了黄瓜架。开始是男的先动的手,真打起来不是女的对手。被媳妇一顿胖揍,吃了大亏。越闹越凶,闹到最后离了婚。这时已经有了个刚满周岁的男孩,当时由女方抚养,后来小孩的爷爷抱回家。

章华爱跟了表哥,人们都说,鲜花插到牛粪上。我表哥比她大九岁,长得身单力薄,父母早已去世,有家没业,穷汉子一个,要人才没人才,要家业没家业。这门亲事能成,是表嫂看中了表哥老实巴交的人品,没公婆进门当家作主,难为不了带犊子。第二天,表哥心里有话,不好开口,地下的家具,炕上的新被褥,都是借来的。不说不行,用久了咋往回送;说吧又怕刚过门的媳妇翻了脸,怕弄个鸡飞蛋打。表嫂见表哥愁云满面,几次想说,又咽回去。对表哥说:“咱是夫妻,两口人有话就直说,有啥不好意思的。”表哥吞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心里话。两眼直勾勾地瞅着表嫂的脸,心扑腾扑腾跳成块。见媳妇不但没生气,却噗的一声笑了:“媒人说你人老实可靠,就是穷。真没想到穷到这步田地。咱穷日子穷过法,把借的东西送回去吧。”表哥一块石头落了地。东西送走,屋里空荡荡,表嫂深深地叹了口气,垂下几滴眼泪。

我表哥真是交了鸿运,在表嫂的操持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俩人拉着地排车下苇场,不怕天寒地冻,一趟趟扒来旧砖,砌了圈养了猪,鸡、狗、鹅、鸭,院子里一派生机。表嫂做事干脆利落,生孩子也不例外。她说:“要生,就生它个急急莫莫,省得受长累遭长罪。”说到做到,进门五年生了两女两男。大的没脱土裤,小的又生出来。表哥是人兴财旺,一扫光棍汉的孤单穷相。

一九八二年,我们村实行分田到户。财产分配合理作价后,抽扣落实。表嫂子手硬,抽到队里一头好母牛。人们叫它二牛犊子,口小力壮好使唤。还带着个吃奶的小母牛。人们常说,牛哇牛三年两头。这东西繁殖快,老牛小牛一起生,几年的光景表哥成了养牛专业户。

才分开地那段时间,没牲口的户多,人们耕种出现困难。知道表嫂是一家之主,借牛的都找她,表嫂是有求必应。有的人刚种地耕耕耩耩不内行。不是表哥就是表嫂,牲口人的一齐帮忙。表嫂子真为大伙救了急。这份情深深得埋在庄乡的心里。

表嫂是个热心人,庄乡有事跑到头里。盖屋垒院,红白公事,总离不了她的身影。最叫人敬佩的是给去世的人穿寿衣。这种活,就是亲人去做,有的还打怵。表嫂子胆大心细,不论肢体多么别扭,总是穿得舒舒服服。有一次给一位老太太穿寿衣。衣裳穿好后,想把假牙戴上。家人见表嫂已累得满头是汗。就说:“算了吧,放在头边也行。”“那可不中,说啥也不能让大婶子没牙搭口的到那边去。”一手掰着嘴一手慢慢地把假牙戴得周周正正。那家孝子趴下给表嫂连连磕头。

花开花落,光阴荏苒,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孩子们长大成人。俩闺女出了嫁,大儿成了亲。表嫂子也步入老年。操心受累,不到七十的人,已满头白发。背上出了罗锅。二十出头的小儿,初中毕业,在家务农。为给小儿盖屋娶媳妇,表嫂子一股子劲,起五更睡半夜,白天下地晚上纺线织布。正在紧锣密鼓向前奔的当口,出了差错。大女婿承包苇场,一年挣了五万。在万元户叫响的年代,成了暴发户。小儿子动了心,和娘商量,要跟着大姐包苇场。当时表嫂不同意,向儿分析了利弊:“投本大,一交就是两万。挣了还好,一个不挣就窝了芽,败了家,合伙承包,人多心不齐。俗话说,买卖好做伙难打。还是安安稳稳在家种地牢靠。”小儿执了心,听不进老娘的话,和人家签了合同,卖掉了牛包了苇场。

没料想那年大旱,靠天无雨,靠渠无水。苇子是最喜水的东西。旱来旱去,旱成一地芦草。低洼处收了部分,拿成大垛。人要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真是越苦越给盐吃。不知啥原因,苇场遭了火灾。一场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弄了个血本无归。表嫂家的日子,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

儿子绝望了,躺在炕上,蒙头不起,挣钱盖屋、娶媳妇的美梦化作泡影。最不该当初不听老娘的话,心里悔恨交加。表嫂见儿子这个嘴脸。又恨又气坐在炕沿上开导:“咋算个男子,这么点事,就压趴下了,我真替你脸红。日子该咋过咋过,媳妇该咋娶咋娶。”“没屋少钱的还娶媳妇?”“这用不着你操心……”一番话儿子心里透了气。

表嫂说到做到,在庄后花了二百元,买了两间屋。倒出老屋,吊顶粉墙,一番修整老屋换新颜。所用款项,家存很少。只好求亲告友,靠庄乡。表哥老实,拥不出门,讨借的事,尽表嫂一人承担。因平时行为的好,无论求到谁家门前,都快快兴兴,有多多帮,有少少助。

为凑钱,表嫂想去北京求亲。表哥说:“孩子们都出去没在家,到汽车站四十多里,你咋去。”“能去,有这两条腿哪里去不了。”为给儿娶媳妇,表嫂真是豁上了,带着一个旧信封,跑了四十里,坐车到北京。一个农村老太太,一下车就掉了向,满眼闹轰轰,不知西东。凭着那个老信封,在交警的帮助下,找到哥嫂家。谁知,多年没走动,哥已搬了家。表嫂好像一盆冷水浇顶,从头凉到脚后跟。交警帮她找到公安局,多方查找,才见到哥嫂。她一头扎到老哥的怀里,多年的辛酸委屈,化作不尽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流涌。在北京住了五六天,拒绝哥嫂的一再挽留,带着钱回了家。当年的腊月初八,表嫂子在没钱的困境中,为儿娶媳妇办了大事传为佳话。

包苇场娶媳妇,欠下了一大笔债。表嫂子没有被困难吓倒。庄后的两间小屋大院子,成了走出困境的有利条件。她看准了养山羊,从集上买来几只母羊,作了长远打算。这东西特能繁殖,一窝就是三、四只,不几年成了群。表哥当了羊倌,原来的养牛专业户成了养羊专业户。不服不行,表嫂子真是一把治家的好手。有眼光,会打谱,别人办不到的事,她也能办到。随卖羊随还账,不断地减轻负担。

媳妇进门不到一年就分了家。大部分欠账摊在了老人身上。光怕儿媳承受不了,没敢透露。表哥放羊,表嫂管理着六亩棉田。年近七十的人,为还账拼了老命,打药从沟底灌水,三十多斤重的喷雾器压在带锣锅的背上,拽着草,像蜗牛似的爬沟坡。整枝拔草,蹲着膝盖受不了,爬着跪着地干。该着走运,那年棉花大丰收,六亩地拾了三千多斤。正赶上百年不遇的风行市,一斤棉花七元多。一下子把所有负债还了个干净。表嫂子喘了口松欢气,从困境中走出来。

还完账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天阴沉沉,西北风刮着零零散散的雪花。表嫂发现羊栏门大开,羊都跑出来,和表哥赶了这个捉那个。山羊猴子调皮得很,围着草垛转花,把老俩一顿好累。赶完羊回到屋,表嫂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喘气不松欢。胸右边还时不时地疼。这毛病一年多了,成天忙得嘀哩咕噜,也没把病放在心上。她寻思着睡一觉就好了,上炕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上,天已经大亮。每日里这个时候,总是表嫂先起来。表哥见她侧着身,不动弹,好像睡得很香,就没舍得叫,自己不声不响地起了床,在外边忙活了一大阵子,进屋见表嫂还没起来,就打趣她喊:“果她娘起来吧,太阳晒着腚了。”喊了一阵见没动静,表哥急了,走到跟前一看,脸腊黄腊黄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一捂鼻子,没了气息。表哥哇得一声哭了。

勤劳善良坚强倔强的表嫂子,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亮亮的阳光,透过小屋窗口,照着她安祥的脸庞,这是她享受到的人间最后一次温暖。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张子英,男,生于1940年10月。河口区退休教师。年轻时热爱文学,曾有多篇诗文发表在《山东文艺》上,后因生活所迫,搁笔几十年,及至耄耋之年,重拾笔墨,曾参与河口区《乡村记忆》编写,并于2022年出版《岁月如歌》一书。虽值暮年,但身体矍铄,耳聪目明,每天仍然坚持写诗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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