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李窑(二)

文化   2024-12-01 00:01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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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过来的李窑,仍和他的女人,日日奔波在跑饭门的乡路上。
春天终于到来了。田野里各种野草逐渐泛青,各色野花次第开放。李窑夫妻行走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们路过北大洼的一片荒草地,女人扯了一下李窑的衣角,停住了脚步。李窑以为女人看到了什么可怕野兽或毒蛇。女人指了指远方的一处沙坑地,原来那里盛开着满地的葍子苗花,粉粉的亮亮的,在微风里轻轻摇曳,送过来甜丝丝的清香。
女人拉着李窑奔向那片鲜花。
她轻轻摘下一朵,又送到鼻下轻轻地闻了闻,然后就眼光迷离地陶醉在春意的气息里了。她又轻轻摘下一朵,慢慢放到李窑的鼻下。
李窑只知道,这葍子苗的根可以充饥,从没注意到它的花儿原是这么美,这么香。
女人被这片花迷住了,摘了一朵又一朵,直到把一头乱发变成一个粉红色的花冠。
李窑被女人的举止惊着了——原来她是多么爱美呀。
当他们再次前行时,几乎是跳跃着行进的。
当他们离村庄约有一里的地方,女人却停住脚步,又轻轻地把花儿一朵一朵从头上取下来,万般无奈地把它们堆放在一丛灌木的阴凉地里,恋恋不舍地向村里走去。
她戴花是戴给李窑一个人看的。
从此,每在路边看到美丽的野花,李窑就摘了给女人插到头上,女人就心满意足地由他装扮。自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野外无人的地方,他们在艰难的人生行旅中,寻找着每一个狭小的空间,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小小的幸福和快乐。
人们常把山盟海誓的爱情说得如何纯洁,如何美好,如何崇高,如何伟大,这种患难之中的不离不弃,生死关头的舍身相救,平淡日月的相亲相敬,比之人们所崇尚的爱情,难道不是更应值得世人赞美吗?
脱下冬装不久,一桩新奇事儿,轰动了北洼的乡村,李窑的媳妇怀孕了!
普通人家结婚怀孕生儿育女,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可放到要饭人身上,便让人们大感新奇,口耳传递,谈之不休,很快便成为乡村田间地头,街头巷尾的头条话题。
“两个要饭的,成天价吃不饱,穿不暖,咋还有那心绪呢?”
“人家两个那么相亲相爱的,这不是该当的事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啊是啊,要饭的也是人呀,就不该熬个一男半女吗?”
更多的是为李窑拿急犯愁:“把孩子生下来,他怎么养活呢?”
对于这件事情,多是村里女人们的关切。我母亲就在其中。
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母亲坐在油灯底下做针钱活儿,我在旁边做作业。母亲和一起做针线的小婶子说着说着话儿,就扯到了李窑女人身上。
母亲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看,月份这么大了,还拖个身子跑着要饭,多么遭罪呀。”
婶子叹一口气:“有啥办法?这也是她的命,受罪也只能挨着,谁也替不了她呀。”
“要说起来,这俩人还真是好人,老天爷真不该让他们遭这么大的罪。”
“是啊,这俩人别看是要饭的,人家还真没啥毛病,比村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还强其若干。可就是人好命不强呢。”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埋头做起了针线。
我在一旁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也是觉得这两个要饭的很可怜,真心同情他们。
母亲忽然停住手中的营生,发起愣怔。婶子见状,就劝慰道:“快别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了。”
母亲说:“你说说,他们成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能养好胎吗?”
婶子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有啥法子呢?”
母亲不再说话,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窑顾不得人们的议论纷纷和指指点点,依旧带着怀孕的女人赶村乞讨,不过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所讨的好一点的饭食,先让女人吃,所剩的他也舍不得全都吃掉,而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
女人日渐笨拙,他们乞讨的脚步,一天比一天艰难。可是女人坚决不肯留在家里,她一刻也不想与她的男人分开,这种难以分离的依存已经成了他们共同的习惯。
早秋庄稼上场的时候,我们家在村西沟沿上的那片白高粱开始见熟。母亲从中挑拣着熟透的掐回来一些,搓了十多斤高粱粒子。
晚上,让我和她在邻居家的小磨上磨成细粉,又添加上家中少有的一点白面,泡了引子发了两锅两面卷子。新粮食干粮散着诱人的香气,我伸手想拿一个尝鲜,被母亲一把夺了下来,并大声喝我:“你这个馋猫!这不是给你吃的,我有大用场。以后会有你吃的。”
我觉得挺委屈的,以往母亲可没这样对我。既然母亲不给我吃,肯定有她的缘由。
母亲把这些干粮晾透,又在锅里馏了一遍,这样它就不会发霉变馊了。再次晾好后,全部装进一个新缝的白布袋子里,我以为这是父亲要出远门呢。
第二天,我便明白了母亲的心思。这些干粮她是为李窑的女人备办的。
李窑来我家讨饭时,母亲叫住了他:“李窑呀,你进来吧,我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窑有些纳闷:“大婶子,有什么吩咐,你就说吧,我身上脏乎乎的,就不进去了。”
母亲望着女人对李窑说:“月份已是很大了,眼看孩子就要落地,不能再拖拉着她满处里跑了。”
说着母亲从旁边提过那只袋子,“给你们准备了点干粮,够吃几天的,让她在家养息养息吧。”
李窖慌忙摆手:“大婶子,这可使不得。这年月都不宽裕,您的心意我领了,这干粮我不能收。”
母亲把脸一沉,故作生气:“这不是为你们,是为了孩子。让你媳妇吃点高般点的,补养补养身子,也好有力气生养啊,快拿着!”
李窑这才千恩万谢地接过了那袋干粮。女人两眼里滚动着泪花对着母亲不住地点头。
至今想来,这件事情依然让我感动。母亲心性善良,极具同情心,她一生接济贫苦,帮助邻里,可她这一次的善举却很不同,在我心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在那个秋天,在那个老旧屋里,李窑的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婴。是干娘为他们接生的。还好,母子平安。真是人贱命大。
一个鲜活可爱的生命,却投生到了一个不该投生的地方,真是个苦命的小人儿。
人家添丁添喜,他们生儿生愁。连同干娘三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大眼瞪小眼,没有了主张。
还是干娘历事多些,无论怎样的困境,总能寻出一条路来。她伸手摸了摸女人的头,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脸,发出话来:“唉,孩子命苦啊。这么好的一个小子,为啥偏偏投生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呀。从打你媳妇怀上孩子,我就替你们犯愁。这件事情我也想了一千遍一万遍了,终究想不出一个好的出路。事到如今,也非得决断不可了。”
停了一停,干娘望了望李窑和他的女人,又瞅了一眼孩子。他们二人也睁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干娘,这一刻,连那个还不睁眼的娃儿,也眯缝眯缝地想要睁开双眼,似乎也在关心着自己命运的宣判。
干娘回头擦一擦眼角,转身向着李窑说道:“你一个要饭的,这个女人跟上你还是要饭,你的命苦,她的命比你更苦。你们俩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儿往你们这条道上走,让他跟上你们去要饭当小叫花子呀,那可真造了孽了。唉,也不是干娘心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趁孩子还没吃他娘的奶,早早地寻摸个好主儿,送出去吧……”
干娘说到这里,孩子像听懂了似的,“哇”地一声哭个不止。
女人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虽然没有一言一语,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河,倾天泻地。泪水刷刷地落在孩子嫩红的小脸上,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当晚,干娘找到当地有名的媒婆立春他娘,谈妥了孩子送人的事儿。
立春他娘终日走东串西给人说媒,对各村情况都心中明了,这又是两方乐意的好事,她便满口应承。
李窑向立春他娘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家庭贫富不拘,必须是不歪不斜的正派人家;二是最好知书达理,他觉得有点文化的人肯定注重孩子的教育成长,会尽力供孩子读书。立春他娘一一答应下来。
乘女人睡着的工夫,立春他娘把孩子抱走了。李窑跟在她身后,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立春他娘有点不高兴了,他才不得不停下脚步。一路流着眼泪向回走。那腿脚像坠了铅一样,沉重得迈不动步子,抱走的那可是他们亲生的骨肉,唯一的根苗呀!
他的心被人摘走了,回去可怎么面对自己的女人呢,她更是孩子十月怀胎的亲娘啊!
李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挨去,快要来到村头的时候,他再也走不动了,一下子蹲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痛哭起来。
“李窑啊李窑,你算什么男人啊,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哇。”
那哭声虽不高,却像闷雷一样惊天动地,摧人心肝!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释放自己胸中的郁结。
女人既没有和他打,也没有和他闹。她静静地抱着干娘给孩子缝的那个老虎枕,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流泪。
女人不说话,却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虽然不会说话,却心似明镜。她知道,孩子跟着自己,是养不活的,把他送给别人,也是让他逃一条活路。把孩子送走,不是娘的错,更不是男人的错,被撕去心肝,他也一样地疼。
这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收养孩子的那个主儿还挺有良心,让立春他娘带回来一篮子鸡蛋,几瓢子小米,还有10元钱。这钱被立春他娘扣下了5元。其实人家已经给了他酬谢的一份儿。
听闻李窑女人坐了月子,村里人觉得这两个人儿可怜,不少人家都送点吃食过来,为的是让女人坐一个不必出门讨饭的月子。也免得受了风寒落下病根。
李窑把人家给的钱,还有平时卖破烂攒下来的钱,一分不剩地花在了月子上。他跑了几趟罗家街,买回了女人一生不曾吃过的水煎包,香油馃子和杂烩汤,每日精心尽意地伺候着,让她坐了一个还算像样的月子。虽比不上平常人家,可对一个要饭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百成了。


乞讨的日子还得继续。两个讨饭人却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忽然老了许多,腿步拖拖沓沓,慢慢吞吞,而且傻傻木木呆呆瓜瓜,走到门口,也不爱出声。女人的变化尤大。终日失魂落魄的,常常突然地就捂起脸来流泪。来到有小孩子的人家,就会从李窑身后探出两只眼睛,定定地看个不休,待人家发现,她便移开目光,转过头来,把身子缩在李窑背后,咬住嘴唇,闭起眼晴,眼角却跑出泪来。
遇到这种情形,李窑就快快地搂着她离开,生怕她会生出不测的举动。他心里明白,虽然她不会说话,可那件事情她是忘不掉的,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一辈子都牵着她的心呀。
可是谁能想到,这种失去孩子的痛苦,竟又折磨了他们两次!
几年的时光里,他们又送出去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接连不断的骨肉分离的摧残,在一个人生命的历程中,该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他们经历过冬夜的死亡,他们尝尽了乞路的酸辛,他们品味了人情的冷暖,他们吞咽了失子的伤痛,艰难地跋涉过一个又一个坎坷和一道又一道苦水,他们却没有倒下。
尽管岁月的磨折,人生的遭际,让他们变得苍老和衰弱;尽管在他们的生活中看不到任何光明和希望,可是他们却依然同心携手,艰难地一步一生向前走去。
那时,我年纪还小,常常在心里自问,他们活得这么艰难,这么卑微,这么可怜,这种苟活的人生有什么意思?长大一些,我渐渐地读懂了他们。古人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老百姓的俗念则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正是这种信念的支撑,让他们苦苦挣扎地活着。
今日想来,我倒敬服了他们,这是对生命的敬畏。
生命对于人,是至上的尊贵和崇高,不应该有高低贵贱的区分,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可是,这两个苦命的人儿,与生俱来的一个“苦”字却始终不肯放过他们。
那一年,一场巨大的灾难铺天盖地而来。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大饥荒,这次饥荒几乎席卷整个中国。无论是天灾也好,人祸也罢,这场让亿万农民饿肚子的灾难,确凿无疑地发生了,那可真是千村凄凉,万户萧疏。
在这场灾难中,最先尝到苦果的自然是最底层的农村老百姓。
粮食,变得像金子一样宝贵。食品,成了梦寐以求的稀罕物。野菜草籽、又咸又腥的海潮头、苦得发涩的柳树叶、吃了肿脸的蒌蓬种、难以下咽的棉花籽······

凡能塞到嘴里充饥的东西,几乎被人们搜罗殆尽,村村庄庄所有的榆树,都被剥成了白光光的枯木。为了度过饥荒,人们把祖辈流传下来的珍稀物件拿去换几斤地瓜干,毫不心疼;为了全家活命,不惜把亲生儿女带到山里换点粮食。
那年月,人们被饥饿摧残得麻木了,丧失了很多原生的本能和天性。
饥饿,像一个法力无边的魔鬼,盘踞在村庄的角角落落,摧残着人们的肌体和心灵,乡村的风习发生着可怕的变化。一些人开始变得自私、贪婪、冷漠甚至冷血。
这种年月,李窑的乞讨生涯之艰难可以想见。他不断地遭遇白眼和拒绝,甚而会有恶声恶气的呛白数落,每一次站到人家门前,他有些胆怯心怵了。
由于果腹不足,营养不良,再加有点吃点他总是先照顾媳妇,他变得消瘦、无力,两脚出现水肿。
每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李窑总是心绪不安,白日乞讨的景象便在脑海翻腾。今天乡村的竭困,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家家清锅冷灶,人人面色菜黄,干瘦与水肿已在村中蔓延。常常有饿死的人向坟地抬去。
这饭在村里还要得下去吗,不要饭了又怎么活呢,自己死活且不说,反正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跟着自己吃苦受罪的女人怎么办?
经过多日痛苦的煎熬,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坚定而果断的决定:再也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村里乞讨。不要再折磨自己,也不要再为难乡亲。
多年以来,乡亲们的供养和照拂,天大的恩情无以为报,在这艰难竭厥岁月,生死存亡时刻,自己再也不能向他们赖以活命的饭婉里伸手了。这个选择让他愧疚释散,心情坦然。
李窑带上女人走向田野,他指望那里或能还剩有些许充饥之物。
这是一个漫长的春荒,这是农人们最为难熬的季节。俗话说:麦子黄梢,饿得蹬脚。这是巴望着赶快盼到麦熟,那便能活人了。可眼下,麦苗才刚拔到半高,离麦熟遥远得好似望不到尽头。虽然家家户户大人孩子都眼睛紧紧瞅着那青青的麦苗长高、打苞、秀穗、扬花、灌浆,满仁、黄梢,那种望眼欲穿,那种急不可待,只有备尝饥饿滋味的人才会深刻感知。
可是,在那个春天,有多少人没有等到这种时刻的到来,而被无情的饥饿夺去了生命。


村村庄庄空空荡荡,家家户户空空荡荡。这个春天,连一向丰茂盈绕,取之无尽的广袤荒野,也被饥民们刮磨得一干二净了。
听说什么野菜野草可以充饥,人们就蜂拥而上,直到把它们挖掘一空。有些当年十分常见的植物,就在那个年月断子绝孙,不见了踪影。
记得我们村西九龙口那片沙坑地,遍地长满节节草,生命力极强,无论怎样的干旱缺水,它都能茁茁而生,即便所有庄稼与野草都被干死,它也照样青青绿绿地站在那里。不知谁发现了它的根有大用,可以挖出晒干,磨成面粉,如粮食一般食用。起初,他只是悄悄告知亲近的人,五更偷偷出村去挖。这其中一家正是李窑救他孩子的主儿,为了报恩他也告知了李窑。李窑去挖过一天,见有这么大的场子,就把这消息散布了出去。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九龙口那片沙坑地就热闹起来,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公社成立大会,也没集合起这许多人。
难怪这节节草这般耐渴,原来它有极其强大的贮水根茎。别看它在地上的那些苗子高不过尺,挖开来看,让人很是吃惊,它的根远比它的棵儿粗大,而且横生竖扎,直至黄泉。
有时挖到一人多深,还探不到它的根底。刚开始那几日,由于地场宽满,人们都闷头挖掘,各自相安无事。不断地挖掘,可挖之地便越来越少,人却越来越多。为了活命,为了多挖几条草根,难免会起争执,有的还动粗骂人打架,甚至动了铁锨。
李窑见状,赶紧走上前去,抓住铁锨挡在两人中间:“兄弟,听我一句,这是啥年月,都挺不容易的,何必呢?”
两人见是李窑,一个要饭的,说出这个话来,自家脸上就有些出火,慢慢消了怒气,停住争斗。
常二爷也在人群之中,他也凑了过来,拍了拍李窑的肩膀,对着众人说道:“你看,人家这个要饭的,倒比你们两个强气许多。乡亲们啊,千万记住:再穷不夺饿人食啊。”
两个相斗的自觉惭愧,各自退让。这时李窑招呼自己女人,提过两只袋子,把所挖的满满两袋草根全部倒在地上,对那两人说道:“你们家里一定救急,要不也没这么大火气,拿去吧。”
两人哪里肯要,这可真是叫花子瓢里抹粘粥了,于心何忍?
众人也齐声吆喝:“不能要,不能要!”
李窑停住脚步,对着众人深鞠一躬:“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我的恩人,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三生三世也报答不完。年月不济,大家都难,但求乡亲们,别再争执打闹,饿口相残。这两袋草根,急需人家分了吧。”
说完,李窑领上女人,头也不回地去了。
看着那一堆草根,反倒没有一人肯拿。
常二爷望着李窑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大伙说:“灾年荒月,咱们都是患难之人,要同舟共济呀!”
他把李窑留下的那些草根,扒拉成几堆,分给了几个家境最为艰难的人家。
从此,这里再没发生你争我抢的事情。李窑也再没有在这里出现。可怜,那一大片旺生生的节节草,竟被挖得一棵不剩,遍地是深深浅浅的土坑。几十年过去,那里变成了一片飞沙之地,再也不见了节节草。
自从那日离开沙士坑,李窑和他的女人便只在人们不大去的边边梢梢,寻摸点野菜草根赖以度日。随着人们翻来覆去的穷极索取,大地早已疲备不堪,搜寻一点果腹的东西是越来越难了。
可是最大的指望——那些麦苗,却懒懒地不见长高,一天一天还是那个样子,诱人的麦香,依旧是在望之不及的远方。
草渐渐多了起来,我的家乡一带茅草很多,茅草发芽时,首先长出的是它的花苞,我们叫它谷荻。它在草芯萌生,锥状,中间是个略粗的肚包。剥开它,就是一包雪白的芯绒。在它嫩小时,很甘美,它是农家孩子们春日尝鲜的一种美味,还常作游戏胜负的赌注。这东西尝鲜虽美,却不能当顿饭吃,一是会胀肚子,二是它会在肠子里结成很结实的硬团,很可怕。
李窑和他的女人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东西了,就走向了茅草地。他当然知道吃这种东西的利弊,他想到了一个克它的办法。我们那里的新淤地很肥沃,一切的草木都争着抢着在这里扎根落户。这就苦了种田的农人,春秋三季都有锄不完的草。有两种草最是厉害,一种是芦草,即芦苇;一种是葍子苗。它们爬拉起来没边没沿,那芦草能穿透土坯墙壁,到屋里伸枝展叶。李窑就是用这两样东西,解决了难题。
把谷获和子苗一起吃,一个干结上火,一个寒凉生泻,再用芦根煮些水喝,肚肠就不会有什么不适。
这种方式虽然解决了饥饿之苦,却实在难以维系身体的养分之需。他们一天比一天削瘦衰弱下来。而谷荻也很快老去,已不可食用,度日更加困难。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李建华,又名剑华,亦署梅邨。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为山东省作家协会理事,先后任东营市文联副主席、东营市书画院院长、东营市书法家协会主席。早年在《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诸报刊有小说、散文、诗歌及报告文学发表,有《秋之心》《秋之萤》《王杰》等诗集出版。其书法作品多次参加并入选全国各类书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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