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自媒体”这些年,我算开了眼界,世上的高人,居然有如此之多!每发一文,总有很多留言,各种各样的批评指正不得了。在读者朋友的关心爱护下,确实开阔视野、增长见识。对读者留言,我的态度是开放的,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都可以让它们存在。底线在哪里呢?五个字:天地君亲师。骂我没关系,骂天地君亲师,我接受不了,只能拉黑了。幸亏这么多年,所有被我拉黑的读者数量,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说明关注“老周望野眼”的读者素质都是极高的,用郭德纲的话说:“我很欣慰”。当然,从读者留言中,我固然绝大多数时候读到的是真善美,但也有很多怨恨、贪婪,甚至诅咒。我毕竟不是“闻过则喜”的圣贤,也喜欢听好话。但仔细想来,人所有的情绪都非为无由,让人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很多让我下不来台的留言,很多我不喜欢的号,都还在我的空间里存在着。另外还有一种留言,说的内容或许是对的,但盯的是细枝末节,语言又尖酸刻薄,上海话所谓“扳错头”。一个媒体工作者,天天面对大众,如果过不了“扳错头”这一关,怕是不行的。
前两天我在“老周望野眼”视频号发布了一则八十年代评话老艺术家陆耀良先生在给评弹学校学生讲课时的一段话,说他早年在青浦遭遇听众“扳错头”的事情。传统书里,评弹演员两只袖子管代表一件袍,起的角色是诸葛亮鲁肃,那就得有汉军师中郎将和都督的功架,袖子管“缲”起来像个莽汉,手一伸像个地痞流氓,那就不对头了。即使民国时代的帮会人物,真正有身份的也是彬彬有礼,所谓“盗亦有道”。陆耀良说的《三国》,具体排第几各有所见,但公认高水平,尤其书里的掌故多,这和他长期在“码头”接受老听客“扳错头”有关系。这段视频中,扳错头的老先生态度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但让人感动的是陆耀良的态度,始终谦虚甚至谦卑,先从场方侧面了解对方,问话时尊称对方“老夫子”,对自己艺术的评价也中肯。人在江湖,难免遇到些难以接受的事情,陆耀良前前后后的态度,是待人接物的教科书呢。
还有一段姚荫梅先生的视频,也有意思。说的是他的《啼笑因缘》中樊家树的出场,大襟上别一支“康克令”钢笔,他一开始说的是“派克”。就有老听客向他指出:这部书故事情节发生的年代,市面上只有“康克令”,而没有“派克”。相比陆耀良碰到的“老夫子”,姚荫梅遭遇的老听客比较有礼貌,先问书的年代,再从孙中山先生去世的年份推断细节的真实性,真是有理有节,这种“扳错头”法,不由人不服。传统评弹讲究“理味细趣奇”,又有说“理细趣奇味”,不管怎么说,“理”字总是摆在第一位。哪怕说个荒诞的故事,细节必须合情合理,这样的故事才能让人信服。很多朋友感叹如今的艺术创作“不懂讲故事”,要知道故事是由细节组成的,如果细节不讲究,让人一看就是编的,甚至是“AI”生成的,还想深入人心,怎么可能呢?
回过头来说说“扳错头”这个词,北方话叫“找茬”,“挑刺”,“鸡蛋里挑骨头”。关于“扳错头”这三个字,也有人写成“扳叉头”,关于其来源,也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扳错头就是扳“皵头”,皮肤上、指甲里的小肉刺。也有人说这句话来自纺织厂,条条分明的织线,偶有缠绕或分叉,须有专人把错线扳直,此所谓“扳错头”。我觉得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具体哪个标准,就让语言学家来研究吧。
“扳错头”一词来自纺织厂?
能经受听众挑剔的艺术,才能进步发展。倘使本身的能耐还只是“三不精”,自己却已沉迷在流量带来的幻象中,这样的艺术、艺人,是不可能长久的。
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