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繁花》的热映,让上海话再次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剧中人物所说的上海话,总体是可以的,事实上现在绝大多数上海人说话,已经经不起“捉字眼”,多多少少都有普通话的影子,真要像滑稽演员那样说话,可能说到人说得累,听的人听得也累,要没有津贴的话,不如就彼此放过吧。《繁花》剧中出现了不少有生活气息的上海话,如宝总说王小姐是“蚌壳精”(谐音“碰哭精”),上海人听了都会莞尔,谁的生活中,没几个“一歇哭,一歇笑,两只眼睛开大炮”的“蚌壳精”呢。不过也有人说了:说上海话好是好,但没有上海话切口,似乎没了魂,比如这句以前不上台面、如今以“市骂”名头出现的“册那”,电视剧从头看到底也没有出现过,哪怕像白相人红根、杨浦小六子、虹口范厂长……“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册那”二字终究没爆出来,很不真实,很没有时代气息。
只会说“啥物事”
而不爆几句“册那”
怎么能算真正的“杨浦小六子”
王家卫导演在沪语版《繁花》中切掉了几乎所有沪语粗口,甚至没像欧美电视剧那样用“哔”一声代替,无论如何是种遗憾。其实影视剧中出现粗口是很正常的,北方话“靠”,“屌”,“他奶奶的”……都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央视的荧屏上,以彰显北方汉子的雄浑气概,凭什么上海话“册那”就不能出现呢?前两天我写了一篇地铁公交车上寂寞的童年 ,其中讲到陈白尘编剧的《乌鸦与麻雀》中,赵丹扮演的小广播有这样一句台词:“我他妈的净赚他三十二两啊,戳那,我发财了,老子发财了……”一句话里,国语沪语粗口同时出现,很多人认为是赵丹的神级表演。设想要是少了这几个“话搭头”,这段戏的精彩程度会大大下降。赵丹说粗口有没有问题?当然没问题,《乌鸦与麻雀》播了几十年,还一直在播的。
其实不仅仅是影视剧中有粗口,甚至经史子集中,也不乏历史人物在特定的时候爆出富有感染力的语言。《战国策》中有这么一段,说周烈王驾崩,诸侯前往吊唁,齐国去晚了,周王室对此有意见,齐威王勃然而怒,说了这么一句:“叱嗟!尔母婢也!”字面上的意思是说,你妈是下等人,考虑到这是文言文,写书的朋友可能已经选了最文雅的词语,当时齐威王说的也许就是“Cao,你TM是丫头养的”,类似于现代北京话中的“你丫挺的”。用语言问候对方的母亲以达到侮辱对方的目的,这是中国脏话的优良传统,如果从战国时代算起,真有两千多年历史了。鲁迅先生曾有一篇《论“他妈的”》,文中对“他妈的”作为国骂的历史作了深入而专业的考据,虽然是1925年写的作品,99年过去,至今读来仍有现实意义,有兴趣的朋友网上一搜便知。
鲁迅先生曾写过《论“他妈的”》
说回上海的“市骂”“册那”。我无比尊敬的@畸笔叟 老师有一篇奇文《“册那”考》,对这句市骂的来龙去脉交代得非常清楚。册那,发音“Cena”,“册”和“那”两个字,只是音译。这句话的原型是“戳那娘个X”,那个“X”,懂的自然懂就不专门写出来了。简化为“戳那”,又以讹传讹被写成“册那”。这个“那”字,标准的应该写成人字旁加个那的“㑚”。赵丹在电影里的发音是老式的“戳㑚”,不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听上去戳心戳肺、直指灵魂的“戳”字慢慢变成了相对温和的“册”。我想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戳”这个动作实在太狠,又实在不雅,为了适应人际交往中讲粗口的需要,又必须保留这样一个词,于是“戳”字的发音就逐渐弱化成为“册”,就像北方话里把“Cao”轻读称“擦”,一个道理。在上海话中,“戳”字常被读成“啄”,其实啄和戳是两个字,啄字比较古老,是观察鸟类吃东西的动作创造出来的古字,《楚辞》中就有这个字,唐代杜牧《阿房宫赋》中有“檐牙高啄”的句子。而“戳”是明朝以后才有的新字,从戈字旁,左边是鹰隼的羽毛,一看就凶相。
册那,吃茶!
“啄”字和“戳”字还有一层意思的不同在于,“啄”是动物的动作,被啄常常是天意,就像鸟屎落在头上,避无可避。而“戳”字不同,从“戈”,是人的主动行为,动刀动枪。所以上海人把“戳倷”这句“老上海话”改成了“册那”这句“新上海话”,来上海的新上海人也听得懂,也会说。有什么意见,大家“册”(或用普通话“擦”)一记就完了,没必要动不动“戳”来戳去的。
侬讲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