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起跑到香港听评弹，真是说来话长。剪短截说，无非一个“缘”字。年初看到上海评弹团的年度演出计划，就想着有没有机会跨境做一回“粉丝”。去美国？办护照签证实在麻烦，何况上海团自己的行程也很紧。思来想去，不如到香港看一看。记得2018年夏天，我采访完俄罗斯世界杯回国，到上海睡了一觉又坐飞机赶往香港，和好友一同观摩香港书展。不料此后护照通行证就此束之高阁，差不多六年，没有和出入境管理机构打过交道。此番高博文团长带领他的团队赴港表演，四场演出都是精品，一来，粉丝捧场。二来，我想去“东方之珠”看一看，就像罗大佑歌里唱的：“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打定主意进入操作环节，没想到还是有很多问题，上海评弹团在香港人气很高，四场演出票子都售罄了，粤语叫“扑飞”，当地人都要用个“抢”字。亏得有好心人相助，一番周折终于登上赴港之路。
上海评弹团的“风雅颂江南”
第52届香港艺术节系列演出之一
上海评弹团在香港的演出共四场，总标题“风雅颂江南”。第一二场在黄大仙区的南莲园池，第三四场在香港大会堂。香港歌星李克勤有首名曲“大会堂演奏厅”，其中有“星雨下你在笑着我像个小丑，台下弹奏”的名句，初听此曲还是中学生，三十多年过去，很想身临其境到大会堂听回书，体会一下什么叫“分分秒秒像是停留停留浪漫中的邂逅”。惜乎假期有限，和评弹在香港的邂逅只限头天在南莲园池。忙忙碌碌的都市人，大会堂之约只能留待下次。
南莲园池位于九龙黄大仙区钻石山，设计时参考唐代古建筑遗存，是一座地处闹市的修身养性之所。3月17日是星期天，香港气温26摄氏度，港铁屯马线并没有太多乘客，落车步行，一身大汗。南莲园池的香海轩前，已经排了一条长龙。听说评弹是联系当地沪苏移民的重要纽带，果然眼见为实。排在我边上有位老先生，一头白发，一身唐装，一口老派上海话，气度不凡精神饱满。太阳有点晒，老先生并不为意，腰杆挺直。此时过来一位工作人员：“李会长，请这边行”，一打听，原来这位就是香港上海总会会长李德麟先生。排队入场的香港听众，老中青都有，老人大多说老上海话，年轻的多是港青，聚在一起，都是为了评弹。
黄大仙区的南莲园池
听评弹请移步香海轩
太阳下排队的香港听众
演出开始了。下午两点、晚上五点，两场演出十分紧凑，更紧凑的可能是演出场地。里里外外，一切空间都被用到极致。我到后台看望演员，一进门就自动退了出来，实在是很挤，额外插一只脚进去都难。不少演员化好妆，走到场外等候。硬件虽然简陋，演出所需要的内容却一点不含糊。组委会提供的一本演出手册，中英文对照，所有剧目介绍、演员照片，印刷精美、一丝不苟。一声铃响演出开始，所有观众沉默，没有掏手机拍照录像的。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幕间休息有点心提供，简单的两三枚干果加茶水，一字长队无人交头接耳，和商场、地铁排队处类似。
评弹演员把演出称为“出码头”。香港虽然是粤语区，但却是评弹最重要的“码头”之一。在香港居住的上海人、苏州人、江南人，虽是离乡背井，终究乡音难忘。1962年上海评弹团访问香港的演出，盛况空前，演出的录音、照片，以及各种故事，都已成为评弹历史上的传奇。
笔者收藏
1962年上海评弹团访港演出戏单
戏单内页演员介绍
颜梅华手绘杨振雄表演风采
颜梅华笔下的唐耿良
1962年，四十出头的唐耿良在香港表演了《三国》片段“赠马”。多年以后，他在自己的回忆录《别梦依稀》中回忆那段经历，史无前例的年代，有人提起这段表演，成了唐耿良的罪状：“你表演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意思？说说清楚！”还有蒋月泉，有个听众过来用上海话和他打招呼：“我牵记侬呀”，月泉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也牵记侬”，好了，没过几年这句话也成了罪名：“你牵记他干什么？说说清楚！”说书先生说书，清清楚楚。但这些事情让他们说清楚，怎么说得清楚！
1979年上海评弹团访港
香港票友陈宰涛表演《战长沙》
薛惠君伴奏
1979年杨振雄在香港表演《紫鹃夜叹》
这次杨振雄公子杨骢的高徒
姜啸博也表演了《紫鹃夜叹》
吴新伯表演
当年唐耿良表演过的《三国·赠马》
近来电视剧《繁花》火爆沪港，其实上海评弹团的《高博文说繁花》几年前就来香港演出过。这次表演的是“至真园”片段。陶莺芸演李李，一身簇新的行头，“哪条弄堂裁缝做的”？“香港师傅做的”，回答得呱啦爽脆。吴静慧的表演自有一番独特的泼辣：“服侍好男人顶要紧……”唱到“康康穿得角灵灵，真像香港明星谭咏麟……”台下笑声一片。谭校长的原配太太遁入空门，据说就在南莲园池的志莲净苑。师太四大皆空，恐怕不会来听评弹吧……
我到香港听书，是自己在旅行软件上订的票，并未和评弹团通过气。3月16日飞机到埠，排队进关时听到背后有人说上海话，回头一看，正是上海评弹团艺术室主任姚勇和办公室主任刘菁两位老师，再一看，高团和演员们也在一起。回想有一年夏天，我驾车到苏州园心书场听王承、王萍的《皇太极》，赶往书场路上听到身后有人说上海话：“这个人戴着口罩，肯定时上海人”，回头一看，原来高博文、姜啸博、刘菁等老师也来听书。
不是缘又是什么呢。
bonus：“望野眼”
最近我还写了
关注“老周望野眼” 扫描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