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也好,一个人也好,名字很重要。我认识一位朋友,明明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父母起名时却给了个“莉”字。开会签到时,总有人朝他看:是不是来代签的?上海最近的天气是“春二三月草青青”,最适合文艺青年读书、发呆、拍照、发朋友圈。很多人在这时会提起一本书: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有春风,有沉醉,有晚上,这么多美好的意象集聚在一起,想当然应该是这个季节最适合的读本。这篇小说是1924年2月28日发表的,距今正好一百周年零一个月。我不知道百年来有多少人真正读过这本书,但我想近年来这本书因为它的名字,被很多人拿来用作背景板。一个住在虹口贫民窟阁楼上的年轻人,没有工作,一贫如洗,偶尔收到稿费汇票,也让邻居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在这里他认识了香烟厂的女工二妹……
郁达夫
1896-1945
郁达夫的原文是这么写的:“……我便在外白渡桥北岸的邓脱路中间,日新里对面的贫民窟里,寻了一间小小的房间,迁移了过去……邓脱路的这几排房子,从地上量到屋顶,只有一丈几尺高。我住的楼上的那间房间,更是矮小得不堪。若站在楼板上升一升懒腰,两只手就要把灰黑的屋顶穿通的……”这样的场景,住过阁楼的上海人最熟悉不过。多年以后,出生于梧桐区的作家金宇澄先生在《繁花》中写道:“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阿飞正传》结尾,梁朝伟骑马觅马,英雄暗老……”在这里,阁楼上的一分钟被认为是“上海味道”。
《阿飞正传》结尾 梁朝伟骑马觅马
而郁达夫笔下的阁楼
若他站在楼板上伸个懒腰
两只手就要把灰黑的屋顶穿通的
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中提到的邓脱路,就是现在虹口北外滩的丹徒路。刚才说了,人也好,书也好,名字很重要。马路也一样。邓脱(Dent)是公共租界工部局用外国人名字命的名,后来租界收回,自然要改名,于是找来江苏丹徒,倒也和原来“邓脱”的名字蛮像。说到“邓脱”,到网络上去查,我抄你你抄我,写的都是“美籍人士”。其实这位“邓脱”先生和美国何尝有什么关系,他就是鸦片战争中和林则徐作对的英国鸦片贩子兰斯洛特·颠地。邓脱,颠地,译名不同而已。
电影《林则徐》中
谭宁邦扮演的颠地(即邓脱)
颠地(邓脱)真像
1947年的上海地图
可以看到郁达夫提到的“日新里”
就在邓脱路(丹徒路)边上
门牌号是唐山路416弄
因为有郁达夫这本书,前两天正好有点时间,就骑上自行车到北外滩走了一遭,想看看郁达夫曾经短暂居住,并在这里写下《春风沉醉的晚上》的唐山路丹徒路,以及书里提到的日新里、日新里对面等等,现在怎样了?过了外白渡桥一路向东,看到的是一片新气象,老房子大多征收了,刷了一层油漆,看上去像影视基地。有些已经夷为平地,高耸入云的吊车日夜奔忙,据说浦西第一高楼即将在北外滩拔地而起。当然骑自行车要当心,土方车随时呼啸而过,尤其转弯时会有视觉盲点……卷起一身灰尘,那倒不算什么。不一会儿,就到了丹徒路,也就是曾经以那个鸦片贩子颠地名字命名的邓脱路。
北外滩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
丹徒路东长治路
西南侧的祥光里还有部分旧房
丹徒路唐山路口
已全部拆平
只有澄衷中学的李达三楼还在
唐山路澄衷蒙学堂旧址
只剩一座门头
丹徒路唐山路口东北角
《春风沉醉的晚上》故事发生现场
今日丹徒路
过东余杭路
还有几幢仅存的旧房
丹徒路上的老建筑
丹徒路南望
“陆家嘴”三件套和东方明珠塔
据说浦西第一高楼将在此诞生
从郁达夫的年代至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当年的邓脱路已经是作家笔下的“贫民窟”,旧区改造,似乎不是来得太快而是太迟了。但毕竟,这里的屋檐下,住过几代你我一样的上海人,有过千百年来人类同样的美丽与哀愁。有心人把自己看到过经历过的,写成了故事流传下来,供后世的文学青年们喝咖啡晒太阳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谈论着那些春风沉醉的晚上。一百年前,邓脱路的日新里曾住过几位漂泊的俄国少女,夜来,她们点上红绿电灯,弹奏家乡的乐器“拉拉衣加”,歌声飘上夜空,郁达夫说:“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
1937年
邓脱路上的南洋烟草公司大门
1937年8月21日
“淞沪会战”期间
塘山路邓脱路(塘山路丹徒路)东望
图片来自@食砚无田 微博
1937年日军和国军在塘山路邓脱路激战
九十年代的北外滩
征收前的唐山路丹徒路
图片来自@高参88 微博
前几年的丹徒路唐山路
图片来自网络
丹徒路的未来
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