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冷不热、空气不好不坏,六月一日,儿童节。
花,已开到荼靡。夏天还姗姗来迟。这个季节是属于黄昏的,透彻、慵懒,风是柔的。这样的天气是属于漫步的,一天忙碌之后,安步当车地徜徉在人流车流之中,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很惬意。就这样我走到了复兴公园。呀,如果说世界上果真有天堂,我想会是当年复兴公园旋转木马的样子呢。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旋转木马”这个名字,我们都叫它“电马”。
复兴公园电马老照片
小的时候,去复兴公园坐电马,虽谈不上是什么特别奢侈的享受,却是一种奖励,似乎是那个极度压抑的年代仅有的放肆。坐一次电马多少钱我忘了,反正每次都是大人带着去,并不需要我考虑预算问题。好像是那种绿色的筹子,闸门一开,孩子们奔向木马,跑得快的,都去抢外圈的马,因为坐在外圈旋转半径大,坐着过瘾。
记忆中的电马是绿色的
其实却是彩色的
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
我记忆中的电马是绿色的,碧绿。似乎关于那个年代的记忆,关于复兴公园的一切,都是绿色的。绿色的筹子,绿色的电马,绿色的草坪,绿色的湖水……只有复兴中路、思南路的房子是五颜六色的,红的是砖墙,黄的是拉毛墙……记忆中的电马很高,自己爬上去还有点困难。所以当我看到真实的电马照片时,自己都心生疑惑:怎么这么矮?怎么是彩色的?怎么……还有电马当中应该有一个吹喇叭的红领巾雕塑,那个红领巾到哪里去了?……
记忆中的复兴公园
和戴红领巾的孩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复兴公园电马的位置造了大名鼎鼎的钱柜KTV,成为沪上一代年轻人的集体记忆,又莫名其妙地烂了尾。儿童乐园里有了一座五彩斑斓的旋转木马,缀满了俗气的灯光,一转起来,发出一阵嘶哑而高昂的音乐。就是这样,孩子们还是喜欢,我的小孩就喜欢那座恶俗的旋转木马。或许过了很多年以后,当她回忆复兴公园时,想起的也会是旋转木马,我眼里恶俗的,她脑海里温馨的。
当年的钱柜和park97都已成过去
上海早在三十年代的大世界就有电马了,但现在人们回忆中的“电马”,是七十年代末建造的。除了复兴公园,还有静安公园。两座公园的电马究竟谁更早?体量更大?你去问静安和卢湾的朋友,会有截然不同的答案。其实何须有什么答案,静安公园和复兴公园的电马都已经是回忆,就让它以最美好的形象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吧。
三十年代大世界的旋转木马
我的老同事蔡小犇老师七八十年代曾从事园林游艺设施建造,根据他的回忆,最早旋转木马的马身真的是用木头削制的,有点简单粗糙。以后有了玻璃钢技术,换用为玻璃钢马身。难怪,记忆中的电马,坐上去凉凉的。
八十年代静安公园的电马
后来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旋转木马。印象最深的,是2016年在法国采访欧洲杯,巴黎街头有不少旋转木马。对于旋转木马,我是有点情结的,尽管只是工作之余的惊鸿一瞥,我还是拍下了几张旋转木马的照片,塞纳河边的,大皇宫门口的……六月的巴黎时晴时雨,几乎每天都是乌云密布,巴黎留给我的印象,多多少少是灰色的。但有了旋转木马,一切显得不一样,透过乌黑的云层,太阳在木马身上透射出一种独特的绚烂光感。我当然没有坐过巴黎的木马,说实话除了复兴公园的电马,我没有坐过其他任何旋转木马,但我喜欢看那些坐旋转木马的人,“旋转的木马,让你忘了伤”,看他们旋转,跳跃,奔驰,畅想……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我也只能这样——王菲的歌。
2016年夏天
巴黎街头的旋转木马
还有我们的复兴公园。上海的rap歌手Mc Banana(孙斌)前几年唱过一首沪语歌,名字叫《复兴公园》,歌里有这么两句歌词:“复兴公园侬今朝夜到兜一圈,绝对让侬舒意但要抽一拳……”
复兴公园像是家人
有那么些年,复兴公园和我们生活的城市一样,变得也太多了!承载我们多年记忆的电马、露天游泳池,没了。靠近重庆路这一头因为造了高架,完全变了样。公园里多了儿童乐园,但小孩子似乎不爱来了。白天这里是爷叔阿姨的乐园,交谊舞、红歌、梧桐树下一杯茶,吹吹牛斗斗地主。放学以后,则有周围几个小学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们拿出自己的滑轮、滑板,趁着黄昏还没有将城市吞没,跑着,叫着,滑着……
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晚上,一度变得特别热闹,从官邸到Richy,从Park97到钱柜……这些地方不能说不好,钱柜,那也是一代人的回忆;Park97,克林顿吃过饭的地方。要是国营餐厅,哪能也会得像绿波廊那样,寻几位记者写写文章,推个“克林顿套餐”斩斩游客。然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些营业场所都销声匿迹了,复兴公园又成了名副其实的“公园”,它又安静了。
属于你的是什么?
就这样看着,想着,夜慢慢降临,仿佛听到妈妈喊我回家吃饭。这里没有复兴公园的电马,也不是巴黎,只有对面的巴黎新村。这里是新的复兴公园。在这样一个初夏之夜,旋转,跳跃,飞翔……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
“喂!白相够了伐?好回去吃夜饭了!”那是谁家的妈妈,在喊他调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