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难得吃一碗麦面面条。婆将两大老碗宽面条端进来的时候，蒲克义跃然而起了。蒲克义一瞅见那白生生的宽面条就睡意全无了。他三两下就穿好了棉衣，下了炕，洗了手脸，端起了调着又红又亮的油辣子的宽面条。粮食稀欠，每家都要掺和些秋面：玉米面、高粱面、糜子面，甚至豆面和荞面。那些秋粮面粗疏苦涩难以下咽，还不耐饱。他的肚子总是咕噜咕噜地叫。那响声比大冬天吸溜鼻涕还让人难以忍受。吃麦面，这是给出远门或出大力的人最好的犒赏。他舍不得张大嘴吸溜，只是小心翼翼地啮咬，一点一点地咀嚼。他似乎在品尝一块稀缺的糕点。他将白面面条吃出了猪肉的香味儿。爷三两口就将面条吃光了。爷吸溜面条的声音足有一尺长，喝汤的声音足有鸡蛋大。当爷撂下饭碗，再装起一锅旱烟的时候，蒲克义的面条还满满的。
爷说：“克义，你吃呀。”
蒲克义说：“爷，我婆咋没有吃呢？”
爷说：“你吃，吃了上山割柴就有力气了。”蒲克义硬将一碗面条塞进了肚子里。吃罢饭，他拉着架子车和爷出了村子，向雍山进发。
当他们走进马头坡口时，冷飕飕的山风热情地迎接了他们。晨曦也懒洋洋地从东方显露出来。凌晨的白霜像盐一样覆在了瑟瑟发抖的麦苗儿上。山风很硬，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刮。架子车从山路上碾过去反弹上来的声音干瘦干瘦的。蒲克义上山拉架子车。他知道，下山时，爷爷会驾住车辕。他必须让爷爷省些力气割柴火背柴捆子。到了山沟里，地势平坦的地方的柴火早被人割光了。他们只得下到深沟里割柴。
蒲克义紧攥住镰刀把儿，全身心地投入到繁重的体力劳动当中。一丛丛柴火被快速砍割。干蒿子杆像吃豆腐一样将曾经锋利无比的镰刀咬秃了。铁杆蒿子的坚硬消化着洁白的麦面面条所产生的热量，他粗重的喘气声比爷那硬柴棒似的咳嗽声还要醒目。爷挥出去的镰刀萎靡不振，那弧线一点儿都不圆润不光滑。爷似乎在和干蒿子打架。一个示威般地矗立着蔑视着欺侮着，一个誓死要消灭它砍斫它焚烧它。爷咬紧牙关，掉了槽牙的腮帮子如同含着一枚大枣。他用尽力气紧咬住生命的绳索。不一会儿，喘气声和汗味儿如同曙光一样明明白白的了。
蒲克义也挥动着镰刀，他似乎要将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当第一缕晨光从山垴垴爬出来紧贴在他那黑粗布褂子上的时候，他仿佛能听见光亮在枯草上的跳跃和欢唱。不一会儿，他的脊背就湿透了，热气顺着他的身子往上攀爬。他睁大了眼睛，鼓足了力气和蒿草对峙着。他几乎能听见麦面化成的血液在血管里欢快地流淌。不一会儿，他仅仅十二岁的身体就被镰刀折磨得疲惫不堪，手臂像面条一样绵软无力了。这样一个晴和干燥的冬天，胳膊、双脚、双手以及身体的所有部位都没有了硬度和力度。阳光下的柴火和空气是干燥的。干燥的空气散发着柴火味儿和土腥味儿。柴草发出的响声干巴而枯燥，缺少水分。镰刀稍微一动，从柴草中扑出来的尘土像一群讨厌的苍蝇在眼前飞舞。爷似乎被打败了，扔下了磨秃了的镰刀，脚步踉跄着向柴火堆上走去。蒲克义看着爷那瘦弱的身影和瘦弱的喘气声，胳膊上似乎又灌注了几分力气。他挥舞起了镰刀，张牙舞爪的蒿草对他挤眉弄眼。他一点儿也不畏怯，使劲地割了起来。
爷抽了一锅旱烟，缓了缓神。空气中的浮尘让爷咳嗽不止。爷专心致志地抽烟专心致志地咳嗽。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蒲克义。别的割柴人，已经吆喝着歇息了。吃一块馍，喝几口山泉水，靠住柴捆子躺一会儿。割柴的人已经掌握了繁重体力劳动的节奏，该匀处匀，该缓处缓。劳动使人充满了智慧和胆气。包括将满满一架子车山柴从大坡上放下来的勇气和耐力。蒲克义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别人收获了丰肥的柴捆子还依然有着精神头和力气。太阳的脚步轻轻悄悄地挪移了。当太阳被西山一口咬住的时候，爷的喘气声更加醒目了。爷又抽了一锅旱烟。当爷将一百多斤的山柴捆子像沉重的生活一样压在他脊背上压得他弯腰曲背如受刑一般的时候，爷那苦辣辣的形象像烧红了的烙铁一样深深地烫在了年幼的蒲克义的心里。爷在山梁那之字形的山路上蜗牛似的爬行。爷身上那如山一般的柴捆子压得他走三五步就打个趔趄。这时候，蒲克义无比怀念父亲的岁月。假如父亲在世，爷就不用这般焦苦地活着。可是，父亲被花炮夺走了。蒲克义此时无比地憎恨狗日的花炮。
所有的柴捆子都架在了车子上，车子像一座小山一样蔑视着爷孙俩。蒲克义说：“爷，让我驾辕。”
爷说：“娃呀，你太嫩了。这辕不好驾，一不小心，人就会被挑了灯草。要将辕压住，还不能使蛮力气。你根本不行，你趴在山柴捆子上，给爷将车尾压住。”
爷孙俩唯一的愿望就是割上满满的一架子车柴拉回去，至少严苛的冬天可以凑合过去。满满一车子柴怎么安全地回去，将是更愁人的事情。
爷孙俩出山的时候，新月已经从山头上浮上来了。爷拉着架子车，蒲克义趴在柴捆子上。上坡时他再下来，使尽了本事推着如山一样的架子车。下坡时，他再爬上去。一天的困乏和饥饿一齐涌了上来。蒲克义舒展着慵懒的四肢，随着车子的缓慢移动而轻轻地摇晃着。
J
作者简介
【联系方式】
《雍州文学》编辑部
欢迎您的关注和投稿。
微信ID：gh_fcf994b1b24a
联系邮箱：fxzxgwyx@sina.com
我们努力做到最好！
征稿启事
1.投稿人必须确定本人拥有作品网络版权的处置权，投稿文章产生的版权纠纷由投稿人自行负责。编辑部拥有对作品内容进行适当修订后发表的权利。
2.本平台原则选用原创首发稿件，首发稿件一经采用即视为将网络版权授予《雍州文学》，平台将在文内设置“原创”标识，其他平台转载必须联系转载授权或注明转载自《雍州文学》。
3.散文、小说作品原则不超过5000字，长篇小说提供完整版和5000字以内节选版，单首诗歌200行以内。
4.投稿时应在邮件“主题”栏标注文章名称+作者姓名，并在正文中留下联系电话。
5.投稿时请在稿件正文末尾附上作者简历（含个人近照）一份（平台编辑对简历有删改权）。请务必通过指定邮箱投递稿件，凡微信发送作品一概不予接收。如有图片，请注意图文分开，但指明图片位置和要求。
6.《雍州文学》微信公众平台已获得并将开通微信授权的打赏功能。欢迎读者为自己喜欢的作者和喜爱的作品打赏。我们将在预留平台运营基本费用（10元以内不返还，作为平台编辑、运营费用）的基础上，按照打赏金额50%比例为作者发放稿酬，稿酬最高300元。微信公众平台官方打赏计算期按通用流式模式，返还期一般为自稿酬核算结束起10天。
7.投稿邮箱：凤翔区作协《雍州文学》fxzxgwyx@sina.com。
8.按照稿件投递的先后顺序，责任编辑进行初审，编委会复审，编辑审阅工作将在收到投稿后15个工作日内完成。若自投稿日起15个工作日内未推出即视为稿件不予采用。
《时光捡漏》
您的读书笔记
《芳菲随笔》
欢迎你的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