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为什么总是担心我不喜欢学校?”
开学之后的一个晚上,我和曹三从附近的文具店采购回来。我们踩着滑板车, 一阵一阵地划过夏天夜晚的风。我的问题也一个接一个地抛向曹三,学校这里、那里怎么样,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候,曹三忍不住反问我。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反面——学生会喜欢学校,个体会喜欢集体。在我的认知里,集体是一个外加的约束,个体总要想尽办法一边去适应一边又要挣脱这种约束。
再次踏上滑板车的时候,我只好回答说:“因为我自己不喜欢吧。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你也会不喜欢。”
“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这是个好问题。我只记得自己不喜欢,却连不喜欢的原因都忘记了呢。”实际上我记得很清楚:我不喜欢一整天坐在课堂上,不喜欢势利眼的老师,不喜欢因为脾气好而受到亏待,也不喜欢因为成绩好而受到优待。但我决定不告诉曹三。每个人最终都会有自己关于学校的记忆。
开学第一天,曹三回来向我们宣布,她的座位在第二排的第四桌。这让我惊诧不已。前一天我送她去报道,她站在班级队伍里,比个子第二小的小孩还低了半个头的样子,我们都以为她是锁定了第一桌的。
“老师让我们自己选座位,我觉得第四桌很不错,离老师不是很远又不是很近。”
“你看得见黑板吗?不会被挡住吗?”
“有一个角度。”曹三向前一挥手臂,仿佛正在劈出一条人头之间的缝隙。
第二天,因为之前准备的书包不够大,我们把她所有的书都取出来,要换到大一点的书包里。这时,我发现之前给她包的白色书皮都变成了彩色的,每一本都是!封面和封底,每一页都挤满了快乐的小人。
我问曹三:“你画的是什么呀?”
曹三用 3 分钟给我讲了一个扎辫子的她在魔法世界里探险的故事。我哭笑不得:“你坐第四桌是为了不让老师看见你画画吧?”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紧接着叮嘱我说:“如果老师问起来,你一定要告诉她,这些画都是我在家里画的。”
🥱
开学一周之后,我已经掌握了一种新的提问方式:“今天有什么有意思的课/事?”
有时候曹三会摇头说没有,有时候她会给我报出一串课名来。这一天,她照例说美术课有意思,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今天的语文实践课也很有意思。”
我第一次听说有语文实践这样的课目,便问她都讲了什么。
“讲了很多生活里的规则,过马路要看红绿灯什么什么的。”曹三忽然停顿了一下,嘴角开始上扬,“我听得有点无聊,于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好梦。所以我觉得这节课也很有意思。”
“……”我得想想自己该问什么问题,“老师没有发现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被 xxx 挡住了。”
“那你在其他课上有做过好梦吗?”
“道德与法治。”曹三仔细回忆起来,“还有英语课……有一天数学课,老师让我们做作业,我也睡着了。呵呵。”
“呵呵。”哎,我一时没想好说什么,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妈妈,我想换一个名字。”
这个场景我设想过,不过我以为是到曹三上初中的时候才会出现。我问她:“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不喜欢。别人的名字都有三个字或者四个字,为什么我只有两个字?”就因为别人不再取单名了,我们才取的嘛。而且,我从小就喜欢单名,因为只有单名的小孩子是被连名带姓地称呼的,短促,生硬,没有一点儿大人对小孩的亲昵,仿佛他们不得不缩回那只想要摸你脑袋的手。给曹三起单名,是因为我期望她成为一个简单、直接、具有独立精神的人。
当然曹三和我的想法不一样,她关心的是,当大家一起唱《你的名字叫什么》这首儿歌时,两个字没法融洽地填进「我的名字叫 xxx」这句歌词里。
“那你喜欢叫什么名字?你把名牌上的名字改了,请大家都用新名字称呼你。”一年级新生都要制作一个名牌放在桌上,以便相互认识。我嘱咐她,“除了作业和考试,平时在学校都可以用你的新名字。以后你想叫的名字可能会一直变,如果作业和考试上的名字也一直变,你自己也会忘记哪个是你的。”
“我觉得 xxx 的名字就很好听,xxx 也好听,我想叫这样的名字。”
我叹了口气,一个大人只有在两个时刻有勇气起这样的名字:写言情小说的时候,和给自己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但毕竟曹三还是个小孩,我就让她随便起。她起的名字倒还朴素,第一个叫星星小云,后来又改叫李文玥。
新名牌带过去学校一阵子之后,我问她有没有人叫她新名字。
“没有。”她摇了摇头,又说道,“今天数学老师叫我回答问题。他伸出手指着我,说:‘请这位蘑菇头小男生来回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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