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滑课结束的时候,曹三磨蹭了许久也没有穿好鞋。过了片刻,她小声对我说:“妈妈,我鞋子上的糖葫芦不见了。”
我瞧了瞧,果然鞋面上四个装饰只余下三个。又在四周搜寻了一遍,也没有。偏偏是丢了糖葫芦。
这双鞋是前不久刚在旅途中买的。上学期结束时,我们全家搬离了北京,整个寒假都住在南方。春节假期过后,气温原本一路上升,在我们到达南京旅行时忽然骤降,冷得下起雪来。曹三却兴奋得犹如他乡遇故知,从一个雪堆飞奔到另一个。可惜她的雪地靴难当重任,不到半日便破了。雪水渗进鞋子,旋即变成冰,牢牢贴住曹三的脚。第二日,我们路过一家童鞋店,货架上挂满彩色的鞋带和装饰品,只要买了鞋就可以自行搭配装饰。我见价格不贵,便问曹三要不要买双新鞋。她昨日这样可怜——踮着冻麻的脚,走了几百米,实在走不到地铁站,于是躲到一家小吃档口的雨棚下叫车,借着档口冒出的热气,使劲跺着脚,又在寒风里等了40分钟——如果今天能穿上一双有趣的新鞋,这段记忆就会留下一个彩色的结尾吧?
“好啊!”正拖着破皮的靴子慢吞吞往前走的曹三,立刻轻快地走到货架前。不一会儿,她就选好了鞋子、鞋带和两边的装饰——其中一个便是糖葫芦。“我想用它来作为北京的纪念。”
从那以后,曹三每天都穿着这双鞋,出门之前,小心系好鞋带,把装饰都摆得漂漂亮亮。
“明明刚才还在的。”她坐在椅子上,两眼发愣,接着脸开始一点一点垮下来,仿佛随时都会大哭。我决心打起精神,站起来说:“走,我们往回找找。也许从车站跑过来时,它掉在路上了。”
“糖葫芦这么小,能找到吗?”毕竟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
“它虽然小,但是它的红色很明亮啊。”
听到我的话,曹三的眼神又聚拢起来,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小脸蛋在夜色中透着光,像一轮月亮。轮滑馆的休息区,商场的中庭,曹三飞奔过的路口,一直到公交车站。可是,仍然不见糖葫芦的踪影。小月亮又黯淡下去。
“可能糖葫芦也去旅行了。”我一边安慰她,一边牵着她往对面的车站走:“快没车了,我们回家吧。你已经尽力了。”
“可是,我最喜欢这个糖葫芦,它是我对北京的纪念啊!”她不甘心地喊。明明是在南京买的物件,寄托的却是对北京的感情。时间的宽度往往超越空间。
“是啊,真让人伤心。有时候我们会失去喜欢的东西,很努力地找也找不回来。那怎么办呢?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曹三默默地跟着我,走到车站后,又问我:“妈妈,你能帮我在网上找找,有没有一样的糖葫芦?”
“当然可以。”我打开万能的淘宝,把找到的相似商品都给她看,“公交车马上就要来了,回去再慢慢看吧。”
是不是再买一个糖葫芦,要留给以后做决定。情感的流淌需要时间。当下,我们只是需要宽慰失去,而不是填补失去。
我们要搭乘的末班公交车出现在远处。曹三望着它一点一点地靠近,忽然小声嘟囔着:“会不会是同一辆车?”
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祈祷。但我连祈祷都没有想过。她的声音反而在我的大脑里按下一个开关,促使我一上车就继续搜寻起来。谁能想到,糖葫芦就在那儿,就在我们来时坐过的位置下方,小小的角落里,露出明亮的红色。它在那里等了三个多小时,又和我们相遇了。
我走过去,捡起糖葫芦,坐到曹三身边,小声地对她说:“曹三,一起来见证奇迹吧。”然后摊开手,放在她的面前。
她不可思议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糖葫芦,随后就把糖葫芦拿过去,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过了半晌,她问了我两遍:“这真的是你在地上捡回来的吗?”好像我说是魔法变出来的,也要比那更可信。
“是的。这真的是同一辆车。”
在那个周末的写作日,她在作文里描述那一刻:“我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作文的后面是这样写的:
回家之后,我立马洗完手、尿完尿,跑出来跟外婆说了这个精彩的故事。
我很喜欢这一句。精彩得令人目瞪口呆的故事,穿插在洗手、尿尿的日常之间,所有的惊奇都涌动在镇定之下。曹三对外婆说,妈妈真厉害,但厉害的是曹三啊。永远不会失色的,是撞击山岩的溪涧,是不愿意枯竭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