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后,播放着曹三和我喜欢的音乐,我们进入了一起拼乐高的宁静时刻。在这样的时刻,我总是心里默念:感谢乐高。但你并不会知道曹三在默念什么,直到她突然之间笑了起来。
她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又继续拼乐高,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似乎仍然沉浸在让她敲脑袋的那件事情之中。
“你想到了什么?”我问她。
“我的脑子里全都是《输不起的莎莉》。”
“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莎莉?”《输不起的莎莉》是去年我在宁波给她买的绘本,一直就留在了宁波。书里的小女孩莎莉凡事都要赢,和朋友们比赛的时候一遇到问题就对伙伴们大喊大叫,责怪别人。
“刚才我在想,朋友们不愿意参加我的游戏,我就会很生气。”
“你生气的时候会怎么样?”
“我会哇哇乱哭。”曹三一边回答一边又扑哧笑出了声,摇着头说,“我就是输不起的曹三啊。”
“嗯。你刚才想到莎莉,然后呢?”
“刚才怒怒控制了我。他跳到了操作台上。”怒怒是《头脑特工队》里掌管“愤怒”的小人。
“那现在呢?”
“他被赶走了。”
“被谁赶走了?”
“忧忧呗。”
“忧忧要再待一会吗?”
“嗯。”
过了一会儿,这套她精心挑选的汽车维修站的一层快要拼完了,她又开口对我说,“妈妈,你看我们多棒啊。我们是不是很厉害的工程师?”
“我只是帮你找了些零件。”
“但是你和我一起工作了呀。你是我的备用工程师。”
“你愿意把自己的工作成果和我分享,我太开心了。”
“这是我的荣幸。”
💢
曹三很小的时候,我给她买过一套 mood cards,教她辨认自己的情绪。那时候她会把所有展示 negative 情绪的卡片都扔进柜子里,挑出几张画着笑脸的卡片到处跑,最后 Happiness 都破旧不堪了还用胶带粘起来时常随身携带。
而她现在,竟然如此平静地、仿佛观察他人一般地描述自己的愤怒和伤心。
这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在过去半年发生的变化。比如,她变得害羞,没那么热衷于交朋友了,面对陌生人也变得谨慎起来。很多时候她更愿意自己活动,即便是放学后和朋友们一起去公园,也时常不在一起玩,而是自顾自地练习跳绳。
我为此担心了很久,甚至还同曹博士进行了严肃的谈话,认为他陪伴曹三的时间不够,使得曹三受到我的影响太大。我总是十分警惕自己不要限制了曹三独立的发展,不要用我倚仗的优势去抹杀了曹三的优势。
但是,拼乐高时的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里,她看起来如此坦然,甚至在试图理解和接纳自己。
她的心智正在经历某种发展。过去半年的变化,也许只是心智变化的自然结果。我应该首先对她抱有信心,然后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这个变化,而不是在变化的表象上打转、徒添烦恼。
🏃♀️
说到跳绳,过去半年里,曹三在跳绳这件事上经历了两次飞跃。
第一次是在公园里见到比自己小半年的新同学可以熟练地跳绳。从前总在我想教她跳绳时捣蛋的曹三,突然认真地琢磨起跳绳来。等到可以连续跳 10 次的时候,她几乎天天放学都会练习跳绳。
“不过曹三看起来手脚有些不协调,没跳几下她的手就跟不上脚了。”我的妈妈还是像我小时候一样在任何的赞美里都要加一个“不过”。不对,我小时候我妈没夸过我。
曹三的第二次飞跃是在上周。那天我偷空去接她放学。因为她终于对跳绳感兴趣了,我总算可以完整地向她展现我的跳绳能力了。
“妈妈,你的脚抬得低低的。米米(她的同学)的脚也是低低的!”曹三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在我和米米——她的世界里仅此两个擅长跳绳的人——的身上,她找到了规律。
她开始模仿我的动作跳绳。这时我也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曹三,你一点儿都没有手脚不协调!”
“可是我的手和脚不一样了呀。”
“你跳绳的时候要把手举高才能挥动绳子,因为你的力气小。你的手跟不上脚了,是因为你的力气不够了,挥不动绳子了。只要多练习,有力量了就好了。”
曹三兴奋极了。从此之后,她几乎见缝插针地跳绳,甚至起床之后都要跳一会,我回去早就得陪她跳一晚上。一周不到,她已经能连续跳 60 次了。
📒
突如其来的勤奋,甚至还发生在幼儿园。
据说,她开学之后已经完成了 2/3 的任务卡学习。任务卡是幼儿园的老师给我们的,说是其他小朋友的家长要求他们在幼儿园做的,有一套英语的,有一套数学的,让曹三也可以学一下。不知道是老师觉得曹三太闹腾了,还是看不过去我们什么课外班都没给曹三报,总之我们十分配合地把任务卡打印好送到了幼儿园。
任务卡在上学期的进度大约是 0,听说曹三每天都拿各种理由搪塞拒绝老师。有一天我看到朋友转发的一个女孩从高中退学的故事,突然觉得这好像是曹三未来的故事,还颇为认真地思考了,如果曹三在读高中的时候决定退学,我是不是可以欣然接受,以什么样的理由退学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上周五晚上,我回到家里,曹三留了一张纸在桌上,上面写了两句英文,我妈说是她“教”外婆英语时写下来的。第二天,曹三向我宣布,她的英语任务卡已经做到第 6 页了。
“我一天就做了3页。康康一天才做1页。”
“康康做到第几页了?”
“70页。”
“……好的,你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吧。”
“但是我数学已经做到20多页了。”
“最近还挺喜欢做任务卡的?”
“对啊。突然就喜欢做了呗。”
总之,如果她在高中时是一个可以独立思考、愿意为自己的决定承担结果的人,那么退学就退学了呗。但是如果突然喜欢上课了,也挺好的。
🤔
如果硬要我追溯的话,突如其来的勤奋好像在是喜欢上乐高之后发生的。但也许乐高也不过是个结果而已。
一个人的天性、一个人的热忱就是在这个年纪要被释放出来了。可能正因为此,社交变得不再迫切。朋友之间将面临彼此天性的分叉,每个人将真正走上“独立”的道路。另一方面来讲,她也许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关系”——不是玩伴,而是志趣相投、彼此影响的朋友。
我想她正在经历一个发展天性、选择关系的时期。她的变化,既是主动的变化,也是在同龄人变化时的被动的应对。而我应该像她自己做的那样,理解她,接纳她。
P.S. 记录这些事情的时候,时不时会想起上周六和一位认识不久的朋友见面时的谈话。写到后来发现,“天性”这个词是她植入在我脑子里的。当时同她谈起曹三这半年的变化和我的担心,她问我:“你为什么不认为这是她的天性呢?”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的注意力被变化本身困住了。当我听到曹三说自己是“输不起的曹三”时,我开始重新看待这个变化,“天性”这个词冒了出来,它给我带来了新的流动的视角。感谢这位朋友。
2020.10 @ 腾冲北海湿地
在湿地公园捉鱼,下了大雨,问曹三想要等雨停还是穿着雨衣捉鱼,曹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穿着雨衣。我们冒着雨,在泥坑里走来走去半个小时,曹三负责放罩子,我负责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