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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秋天从西班牙旅行回来之后,曹三说不想再经历长途飞行了,于是我们办了日本五年签,谁知刚刚去东京过完新年假期,就陷入漫长的隔离期。大约两年多之后,曹三忽然问我:“疫情结束之后,你最想去哪里旅行?”
“你想去旅行吗?”
“是的。从前旅行的时候我还太小,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我想去看看没去过的地方,想记住它们。”
2022年上半年,一个月接着一个月地居家学习,我买了许多桌游和曹三一起玩,其中有一个叫做《环球旅行家》,因为玩得太频繁,地图板和城市卡牌都已经破损。曹三额外制作了一些城市卡牌,比如她去过的班夫、她特别向往的南极,把它们标记在地图上,还为它们设计了连接其他地点的路线。
有时候收拾屋子,我会找到一些她偷偷藏起来的卡牌,比如墨西哥城、哈瓦那、雷克雅未克,想来是她喜爱的地方。于是我发明了一个新游戏——用城市卡牌“比大小”,各自抽出一张,我们投票更想去的那个城市就胜出。格陵兰岛是曹三心目中不变的 No.1 ,因为“很遥远”。
今年的旅行并没有比疫情之前的每一年更多,但却是曹三第一次热切地盼望旅行。也因此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暑假抽出 3/4 的时间去旅行——跨越太平洋,抵达旧金山,再到美国东岸,然后从纽约启程飞过大西洋,来到伦敦。也许正是这趟旅行,让今年显得特别,或者说,在重新塑造曹三对旅行的看法。
就用这趟38天的旅途,来纪念曹三2023年的第二个关键词“旅行”吧。
Day1
机场的嘈杂声,应当和蝉鸣、蛙叫并列暑假的三大标志。如果抱着听见蛙叫一样的浪漫心情,也许会这样描述:七月到了,机场里到处是准备短暂迁徙的人类,他们的声音急促地在空气中流动,由于太过密集而变得模糊。但只要仔细分辨,便能听到人类幼崽此起彼伏的啼鸣。
不过,当你提前四个小时来到机场,排队值机,排队安检,排队吃饭,最后三口啃完鸡翅,却还是只剩十五分钟让幼崽在游乐场撒欢的时候,很难浪漫起来。更不用说登机之后苦苦等待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起飞。多亏曹三坚持带着她的“坐骑“——家里最小号的行李箱——我们才来得及在东京完成转机。小机灵曹三当然不忘邀功:“骑着它,我可以走得很快。而且,别人站着排队,我可以坐着。这就是我带这个箱子的原因。”令曹三兴奋的是,我们在酒店里找到了一个露天泳池。而令我兴奋的是,这个泳池的最深处也能让我站住。可以毫无负担地游泳的诱惑立刻战胜了对自己拙劣泳技的羞耻心,我当即和曹三一起换了泳衣,跳进水里。住在圣何塞这个治安不好又无趣的南湾小城市也是有点好处的,一天至少有十个小时可以在户外游泳。一个小时之后,我渐渐把自己的羞耻心抛在脑后。除了我们俩,没有人游泳。泳池边躺着不少晒太阳的人,他们偶尔会跳进水里,让自己的皮肤浸湿,然后再回去晾晒。“不游泳的话,为什么要来游泳池呢?哪里都可以晒太阳呀。”在曹三看来,这无疑是令人迷惑的行为。高楼泳池,和城市绿地一样,都不过是人类模拟自然的造景。我之前很反感动物园,无论做什么样“保护野性“的空间设计,也只是在圈养动物。可是,人类不也如此对待自己吗?追求灵活的四肢还是漂亮的皮毛,在动物园里又有什么分别呢?我还是多游几个来回,好好保护自己微弱的野性吧。我必须要给曹三买袜子了。除了她穿在脚上的袜子之外,行李箱里再也找不到第二双。“妈妈也会丢三落四”在我们家可是特大新闻,曹三看起来很兴奋,一丝抱怨也没有,我便破罐子破摔,每天把同一双洗了烘干第二天再给她穿。但是,这双从蹦床乐园带回来、为了去机场游乐场才穿的袜子,经不起再洗了。美国的商场也毫不含糊,袜子七双起卖,一次解决旅途需求。回到住处,我烤着年糕和五花肉,曹三和外婆视频,只听她说道:“在美国买袜子,一次得买七双。如果不想买七双,就得买十二双,也可以买二十双。”圣何塞的儿童探索博物馆,门票18美元一张,只能玩三个小时。第一次玩的时候,曹三不尽兴,要求再来,被我搪塞了过去。一周之后,我发现还是18美元的博物馆最便宜,于是假装信守诺言,又带她来。毕竟是第二次来,没有了“每个区域都不要错过”的负担,我们会奢侈地在一个区域待上半个小时。这时候我才发现,上一次觉得这儿太小、内容不够丰富的感受并不准确。博物馆坐落在一条河边,就在这条河里,人们发现了一具14000年前的猛犸象化石,为它取名 Lupe,陈列在博物馆里。在这个围绕化石展开的猛犸象探索区,你可以试着拼出一副猛犸象骨骼;用天平了解一头猛犸象的重量相当于一家子大象,或者一家人加上他们的房子车子和一头牛;观察大型动物的牙齿,比较猛犸象和其他动物的饮食差异……还可以体验化石挖掘,这个项目我可以一直玩!其他区域也是如此。就像进入了一片知识的小树林,沿着每个游戏都是一条值得散步的幽深小径。又一次玩到闭馆才离开。我们坐在河边草地的树荫下,取出早晨煮好的红薯、鸡蛋和西兰花,一边野餐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如果再来一次要怎么玩。所谓探索的乐趣,并不在于更多的游戏,而是在一个小小的游戏里抓住不断涌现的细节。晚饭之后,我们在山景城中心的步行街上已经走了五个来回。第一个来回是正常的散步,正当我要打车回圣何塞时,曹三在路边坐下来,有点迟疑地对我说:“妈妈,我肚子不太舒服……我好像吃撑了。”于是,我们便继续走了接下来的四个回合。吃撑了,从前只是曹三从饭桌上溜走的借口,这会儿变成一个事实、并且看着她用严肃的口吻宣布时,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美国的食物”已经成为她旅途中最大的苦恼。今天,她为自己精挑细选了一家意大利餐厅,我为她向好心的服务员要了一份菜单上并没有的 Spaghetti with meat balls。上菜之后,我连一根面条都没分到,眼睁睁看着沾满酱汁的碗边被她一点点舔干净了。一向认为“吃饭和睡觉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两件事”的曹三,开始认真对待吃饭这件事,也多亏了美国的食物。和我的朋友见面时,朋友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了疫情隔离期间一对同性恋人如何远程公证结婚的故事。一旁的曹三,尽管第一次和我的朋友见面,却一点也不认生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当两个男生决定结婚的时候,他们也决定不要小孩了?”曹三追问道,毕竟是熟读过《生理期很酷》的人。朋友完全没有应付小孩的经验,只能像对待大人一样,一丝不苟地回答她的问题。让我感到有趣的是,小孩子的第一反应从来不是“应该如何”,而是“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回到住处之后,曹三问我:“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因为你们一直在聊天,如果我不打断你们的话,你们就不会停下来。”
我真的有很好的朋友,把我的小孩当作朋友一样看待。我也有很好的小孩,把我的朋友当作自己的朋友一样看待。因为曹三抱怨太久没和同龄人玩,我只好支棱起来,跑去问有小孩的朋友家周末有没有活动。于是,这一天我们来到一个大别墅,参加熊孩子泳池派对。朋友家有一个和曹三年龄相仿的女孩,两人的性格和兴趣听上去很接近,为此我和对方妈妈努力地在微信上社交,仿佛她们已经是好朋友了。遗憾的是,两个女孩并没有产生什么化学反应。到晚饭前,还几乎要翻脸。中文不好的女孩坚持要教曹三自由泳,而英文不好的曹三得不到她的要领;最后一个人哭着大喊 she's not listening,并发誓即使教到半夜也要教会曹三,而另一个人自顾自地蹬着双腿游开了,嘟囔着我本来就会游泳。对方的家长耐心教导小孩 be a good teacher,我在心中默念:相亲有风险,以后还是得 be a smart mom。然而,曹三在社交上的韧性非同一般——既然来参加泳池派对,一个人也要游到尽兴;等对方情绪缓和了,自然地跑过去问“一起玩吗”;不会玩的游戏,宁可忍受初学的尴尬,也不轻易退出。在每一个我可能会放弃的时刻,她都没有,于是我也不得不继续支棱着,度过了这一天。我觉得曹三仿佛在一个我不了解、也到达不了的世界,在那里,她拥有我不可能具备的坚强。带曹三去斯坦福玩的本意,只是想让她感受一下没有围墙的校园,结果到官网下载地图的时候,我暗自标记了许多地方——这里很美,这里可以了解更多历史,不去这里很可惜……之类。进入校园之后,我佯装瞎逛,实际上一心想要把曹三引到标记的地方去。为人父母便是如此,多么地自欺欺人,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感慨。却忘记了当小孩的也绝不会乖乖就范。我们在一片小树林里遇见一个海雁雕塑,比曹三还高,姿态十分地生动。出于好奇,我搜索了这个雕塑的来历,发现它出自一个叫做 The Lost Birds Project 的环保艺术项目——雕塑家 Todd McGrain 为五种在人类活动中逐渐绝迹的鸟制作了大型雕塑,原先放置在它们最后一次被看见的地方,现在都被收集在斯坦福校园里。“还有四个在哪儿?我们去找到它们吧!”曹三热情地提议道。斯坦福的网站上提供了雕塑的位置,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偏离我的路线规划了。但我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妈妈,只犹豫了几秒钟便抬腿往下一个雕塑地点走去。我想,这五个雕塑就是将来留在曹三记忆里的斯坦福吧,也很美,也很斯坦福。经典的路线固然迷人,但被好奇心支开的旅途,并不会逊色。在我催促了十几遍之后,曹三终于谨慎地挑出一个白色的贝壳珠宝盒,说:“就是它了。”这是她为旧金山之行选择的纪念品。一直到旅行第三周,我才说服曹三亲眼来看看这座城市,因为几乎每个见面的朋友都向我们分享了在旧金山被砸车的经历。“重要的是学会保护自己,而不是被恐惧困住自己。”我对曹三说。但说服她的并不是我,而是她终于习惯了路上的流浪汉和空气中的大麻味,骑着共享电动滑板车出行时会颠得看不清路,搭乘重型坦克一般的火车时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我埋怨她在贝壳店逗留得太久,担心错过合适的回程火车。一到火车站,我们就往自助售票机跑,我从包里取信用卡的时候,曹三站到售票机前开始按键。这个举动让我一时忘记了要赶时间,索性把信用卡递给她,看着她操作了整个流程。原来,买票只需要两分钟,我们不但没晚,还赶上了前一班的快车,提早回到了圣何塞。当我计算时间的时候,我把曹三算成负担,而她早有能力扮演分担的角色了。骑着滑板车回住处的路上,曹三一边挥着手,好像要抓住风,一边说:“旧金山更有意思,但是圣何塞更暖和,这里的人也更友善。”时隔几日再次跳进圣何塞的露天泳池,曹三突然按照在泳池派对学到的自由泳动作开始练习——先在岸上练习挥臂和换气,再到水里练习踢腿,然后试着游出去。“我一定要在美国学会自由泳。”尽管呛了好几次水,她还是放出了狠话。到了华盛顿,公园终于可以逛了。一时兴起,我决定向曹三表演飞跃花坛的绝技。是谁前几天提醒自己 be a smart mom?当我因为没控制好速度而膝盖着地的时候想起来了,是我。人过得太愉快便容易轻浮。要命的不是膝盖流血,而是我带的唯一一条运动长裤破了。只能祈祷华盛顿每天热得必须穿短裤。离开费城时,曹三难过得哭起来,再三问我:“为什么我们要在圣何塞住那么久,而不是在费城呢?”和两岁时在班夫、三岁时在杜布罗夫尼克、四岁时在乌韦达一样,她还是那个愿意为喜欢的事物付出热烈情感的小孩。在费城,我们住在意大利市场,隔壁就是咖啡馆,每天起来,就在摆到自家门口的桌子上吃早饭。对面的摊贩可以买到新鲜的水果,只要一块多就能抱回一串葡萄和三个桃子。住处的阳台,正对着宠物托儿所的后院,小小的空地躺满了姿态各异的大狗,也有活泼一些的,会攀着工作人员的肩膀跳舞,或者对着楼上的曹三一通叫喊。我们的行程总是以散步到南街开始,这里有找不完的、藏在小巷子里的马赛克壁画;有曹三最喜欢的餐厅,她还把印有餐厅名字 cry baby 的徽章一直别在身上;有她最喜欢的书店,插满了美丽的彩虹旗,两美元就能买到一本有点破旧但有趣的书。海边的露天轮滑场,即使烈日当空都有不少顾客,还有明显超重、一进去就不断摔倒在地上却不肯出来的大人;全场最灵巧的黑人女孩会特地走到场边,大声向我夸赞曹三“掌握那么多轮滑的技巧”。现代博物馆里的作品很美,坐在对面的广场也觉得很美……对我来说,费城的魅力来自无处不在的、被用心保留的历史,而对曹三来说,也许生活本身就充满魔力。在纽约的第一个早晨,我们是被酒店的火警叫醒的。才刚过七点。等待酒店查清警报原因的时候,我们已经洗漱妥当,曹三出门查看之后回来报告说,逃生出口就在旁边。她的两眼放光,想必不是因为害怕。既然如此,索性就不等广播,直接爬楼梯去一层餐厅吧。旅行途中最不缺的就是走路,多爬30层楼,也不算什么——这都是为人父母必须要做的心理建设。走到15层碰到酒店的维修工人,才知道是电路老化过热触发了警报。他们一再保证电梯已经可以用了,但我家的七岁小孩怎么肯理会他们?蹭蹭蹭地继续往下跑。今天过后,纽约在曹三心目中的印象大概不会是“全城的大麻味”,而是“旧得会拉警报的房子”了。去看自由女神像之前,我们去了趟双子塔的原址。在北塔和南塔消失的地方,修建了两个巨大的水池,水流从四面落下,犹如不停歇的瀑布,哗哗地响着,涌向中央,坠入其中的深渊。水池的周围环绕着黑色的金属板,上面刻着911那天遇难航班上的乘客姓名,隔一段就有一枝鲜花放在上面。我带着曹三读金属版上的名字——这是德国名字,这是法国名字,这是阿拉伯名字,这看起来是个华人,这是一个怀着宝宝的准妈妈……无论是水流、名字还是花朵,它们的力量都太过惊人,以至于曹三无法走开。她在水池边站了许久,临走之前,选了一枚黑色的冰箱贴留作纪念,上面是由无数白色标语 we shine brightest in darkness 堆叠而成的高耸的双子塔。从自由女神像出来,我们坐在海边休息,曹三突然对我说:“你可以给我找找 911 的纪录片吗?我想多了解一些。”一到伦敦,曹三就发烧了。闲来无事我决定给她测个新冠抗原,没想到竟然是阳性。原本约了恰好也在伦敦旅行的十分之一读者见面,这下子便不好意思再去见了,怕把病毒带给她。所以,人还是不要太闲得好。晚上,刚退烧又倒时差的曹三睡不着觉。我说一起来聊聊旅途中好笑的事吧,第一件就讲了在华盛顿跳花坛。我的伤口还没好,也没买到运动长裤,而伦敦可不是个容得下短裤的地方。曹三咯咯地笑起来,也迫不及待地讲起自己的故事,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哄睡着了。“还记得华盛顿的太空博物馆里,讲到双生儿一般的金星和地球。”傍晚,我和曹三一路聊着天散步回地铁站。怎么聊到地球升温的?说到了北美频发的山火。曹三两岁时去班夫玩,便恰好赶上山火爆发。怎么聊起山火的?说到了在班夫,因为山火和年幼的曹三,我们失去了徒步的野心,经常找一棵树躺下来待着。又为什么说到躺下来?因为在开始散步前,我和曹三在一棵大树下躺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棵树是我们在前往海德公园却中途改道去更近的公园的路上偶然遇见的。它在一片绿地的中央,繁茂的树冠向一侧伸展,投下的影子足够一大家子在上面开运动会,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去公园也是晒太阳,在这棵树下也是晒太阳。”她心领神会地附和。在树下,曹三提议用 mind the gap 来编故事。她这一路背得最熟的英语就是伦敦的地铁广播:mind the gap between the train and the platform。车子和站台挨不上,是古老的伦敦地铁的特色,有时候缝隙大到需要曹三奋力蹦起来。英国人也极尽自嘲,把 mind the gap 做成了各种周边,曹三看见就爱不释手。她的故事从一家人坐地铁,不小心掉了只鞋开始。我们一人一段,故事一会儿变成探险,一会儿变成悬疑,一会儿又励志起来。我经常无端地插入一个人物,而曹三总是会小心翼翼地把逻辑圆回来。这是我在旅途中最快乐的一天。仔细想想,竟然不是因为做成了什么特别的事,而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做、只是两个人走路和聊天就充满乐趣。我想起几年前,有一位好朋友回国,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少年时压过的马路上压马路,聊着不着边际的天,那时候觉得怎么会有说不完的话和随之而来的幸福感。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目标,只有眼前的人和当下的一刻。和曹三度过的这一天也是如此,收起预设和期望,把目光投给眼前的人和当下的一刻,这一刻便像云朵,轻盈,饱满,自由。曹三8岁生日,我和曹博士结婚15周年纪念日,一个曹博士在出差途中难得可以休息的周末。曹三想要好玩的,曹博士想离开城市,我想要一些意外的故事,于是我找到一个从伦敦出发、坐一个多小时火车可以抵达的、盛产牡蛎的海滨小镇,在火车站买了三张 any daytime ticket 就出发了。一直到晚上9点半,我们才搭上返程的火车。车厢里挤满了年轻男女和他们身上散发的酒气,走廊上连站立都显得困难。在游乐场交了个朋友的曹三已经累得站着就合上了眼;曹博士满意地回味着乌云和冷风卷着海浪、砾石和淤泥组成海滩的景象,“简直就像英国电影里的一幕”;而我支起耳朵,偷听四周乘客们的交谈,我的大脑加速工作,为每一个酒鬼编写着故事。每个人都收获了完美的一天。小机灵曹三突然在饭桌上嘟起嘴,一副难过的样子,说:“好想要一个真正的生日蛋糕啊。”昨天在小镇,我们为她点了一块小蛋糕,餐厅的服务员还贴心地找来一根生日蜡烛,插在上面。但曹三说这样太不正经了。“没问题。待会儿就去给你买生日蛋糕。”正在和我们吃饭、而且已经为曹三补上了生日面条的晶晶立刻回应道。曹三早就看出来了,妈妈的这个朋友一定会满足她的要求。晶晶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于人与人的关系,曹三就像灵敏的探测器,一见面就能分辨出来。为了“正经”一点,晶晶又买了横幅、贺卡、印着生日祝福的餐盘,回到她家里布置起来。我们还用两个一次性餐盘,做了一个 8 字贴在横幅的下面。餐盘边沿的颜色是由曹三自己选好、画上去的。她坐在桌边,哼着歌,一格一格地上色,向我传递着一个小孩渴望过生日的正经气氛。五年前,也是晶晶,听说我糊弄曹三不给她买公主裙,立刻在伦敦买了一条,寄到北京。没有我的朋友,曹三可怎么过上正经生活呢。38天前,当我推着行李走出旧金山机场,一连串的问题涌进脑海:再次身处非母语环境,我会有什么变化?对于曾经喜欢的、不喜欢的事物,我会产生新的看法吗?长大后的曹三,是一个什么样的旅行者?我们有能力应对陌生环境里尚未确定的每一天吗?这么长时间的旅行,我们会建立什么样的相处方式?......和曹三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不同,我对“自己”充满好奇。
当这一段旅途走向终点,我发现自己找到的并不是某个答案,而是更大的好奇心。尽管我和曹三在旅途中为了作业、难吃的食物、糟糕的运气、争取独处的时间而争吵了许多次,但我对自己、对她的喜爱还是与日俱增。我们固执,情感充沛,有着全然不同的脆弱和勇敢。这样的我们,还能在生活里创造什么样的可能性呢?曹三8岁生日那天,从伦敦坐一个多小时的火车来到海边小镇 Whistable,在社区公园,曹三和一个当地小男孩结成了玩伴。我们离开时,小男孩依依不舍地问:“明天你们还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