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酱刚刚熬好，趁着红烧小黄鱼收汁的时候，我削了一根黄瓜，迅速地切片、凉拌。这时，我听到曹三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她把门外的快递推进来的声音，然后是她洪亮的叫喊声：“妈妈，你的书到了！”
这是我妈回宁波之后的第三周，曹三已经能独自去上小区里的课外课了，我也能在她上课的一个小时里熟练地做完一顿饭。
晚上坐下来工作之前，我感到三周前的信心被磨掉了一些，同样的，三周前的畏惧也消除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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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离开北京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因为我爸肺炎住院，我妈当即动身回了宁波。
我想起来自己等一个时机很久了，可以在不依赖其他人的情况下，和曹博士一边工作一边养育曹三。之前迟迟下不了决心，毕竟按照曹博士的上班时间，这样的变化意味着我的工作日会被放学时间拦腰截断，接放学、吃晚饭、在晚上陪伴曹三，变成了我无法推脱的责任。
但是，不能错过这次时机。我妈的肩膀久伤未愈，我舅舅的化疗后遗症加重，我必须要下这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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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的几天，曹三和我都信心十足，像两个时间管理大师一样过着模范般的生活。我们以为，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在我妈回去之前的两周里结束了。
这要从十一之后降温的那天说起来。
因为太冷，曹三迟迟不肯起床。每天早晨负责送她上学的曹博士，这日要出差，心里着急，两个人吵了一架。
我心疼得很。起初心疼曹三，后来又有点心疼曹博士。我想起自己三岁的时候，我爸叫我起床，当时也冷得要命，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出被窝。但他坚持不懈地叫我，理由是我该起床撒尿了。我于是气急败坏地起来，在地上撒了泡尿，还直接躺在了旁边，又呼呼大睡。我爸不敢再吵醒我，只好把被子盖在我身上，赶去找我妈。我妈回来之后，一把从地上拎起我，走到屋外，在寒风中把我打了一顿。
“你女儿一点也不像你，你小时候一点也不用大人操心。”曹三和曹博士气氛冰冷地出门之后，我妈叹息道。
“那是因为你太久没带我了。忘记我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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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去接的曹三，回到家的时候，我打算尝试一些办法。
“现在距离 4 点还有 5 分钟，我们商量个事儿，再开始玩可以吗？”曹三同意之后，我又接着讲，“5 点你要出发去上课，之前要吃点东西，你觉得几点开始吃比较合适？”
“4 点半怎么样？我吃东西很慢，可能要 30 分钟。”
“可以呀。那 4 点到 4点半，还有 30 分钟。你想要怎么安排？”
“我们先随意地玩 20 分钟，后面 10 分钟你给我读一读《绿野仙踪》。”
“没问题。”我把她说的时间安排记在一张便利贴上，贴在了旁边醒目的位置。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万分顺利，而且由于曹三吃东西只用了 15 分钟，我们还多出了 15 分钟又画了会画。
于是晚上她一下课，我们就趁热打铁，讨论了早上起床的时间安排——从几点出门不迟到开始，往前推吃饭的时间、洗漱的时间、穿衣服的时间，最后约定起床的时间。作为南方人，我还慷慨地向她传授了冬天起床怎么样穿衣服不冷的秘诀。
“这个星期只有这一个小目标，争取把起床上学这一件事情做好。”我们击掌为盟。
第二天上学时，我问曹三对自己的表现是不是满意。
“你觉得呢？”曹三有点不安地问我。
“你先别管妈妈，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
曹三想了想，说：“我吃饭挺好的。洗漱……还行吧。穿衣服，嘿嘿，不太好。”
“那有很大进步了呀，昨天只有吃饭还行呢，今天两个环节都有进步。”我赶紧鼓励道。
其实我出门的时候有一点儿挫败的情绪，毕竟穿衣服的环节太折磨人了。但经她一总结，才意识到她多么干脆利落地做完了后面的所有事，准时出门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提议一起去买根棒棒糖庆祝一下她的进步。
到了第三天，我们又买了一根棒棒糖。曹三把每天的棒棒糖都存在冰箱里，说要等爸爸出差回来的时候，让他大吃一惊。
到第五天的时候，我们集齐了各种口味的棒棒糖，赖床这个问题竟然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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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我打算继续时间管理的训练，试探她的想法：“接下来，你想继续巩固起床这件事呢？还是挑战一下放学之后的时间安排？”
曹三思考了片刻，说：“我们来挑战新目标吧！”
于是，我们一起制作了工作日的时间表。
就是这样的曹三，和我一起迎来了外婆缺席的日子。谁也没想到，首先打破安详生活的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一日放学回来，我在厨房做饭，曹三在如厕，吃完晚饭，她要去上一节课。这是一个傍晚的宁静时刻，我刚刚打算哼个小曲，就听见曹三大喊“妈妈快来帮我擦个屁屁”。紧接着，我们就陷入了隔空叫喊“快来”和“你自己做”的僵局之中。不一会儿，崩溃的曹三冲进了厨房，哭得脸都模糊了，质问我：“为什么外婆会给我擦屁股，爸爸会给我擦屁股，你却不能呢？！”
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吵架呢？我也在心里质问自己。但是不能退缩啊。
“今天我先替你擦。”
听到这句话之后，曹三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我把她带到洗手间，重新给她擦了屁股，一边对她讲：“我给你擦一遍，你自己再试着擦一遍，记住从此以后就需要你自己擦了。”
“我希望外婆回来。”
“想要外婆回来给你擦屁屁吗？你可以自己起床、穿衣服、自己刷牙洗脸、准时上学，这件事情比擦屁屁难多了。你还可以在外婆不在的时候学会很多事情的。”
“我做不到！”曹三沮丧地掩面。
“你今天放学之后不是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也很开心吗？两周之前你还在赖床呢。现在只是遇到了小小的不顺利。”我感到自己又有点恼火，但旋即又意识到这种恼火的毫无道理，“妈妈刚才不应该那么生气，我们下次都好好地沟通吧。我们都做得很好了，不要被那么小的事情打败。”
”嗯。”曹三点了点头。
“还去上课吗？”
曹三又点了点头。上完课，好像一切又都明媚了起来，两公里多的路，我们一会儿散步，一会儿跑步，就轻松地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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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周，就是这样兴奋的时刻、愉快的平稳和糟糕的小事交替出现的过程。
糟糕的小事在它出现的瞬间仿佛拥有抹杀一切的魔力。但事实并非如此，在穿插着许多失败的生活之中，我们仍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这才是我们应该辨认的真相。
有一天，我们临时要去补一节跆拳道的课，约定 3:30 放学。结果我在校门外一直等到 4:00 曹三才被老师送出来。她因为没完成课堂作业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而她担心错过跆拳道课，就对老师进行了消极抵抗，最后着急地大哭了一场。
“我想去上跆拳道课。呜呜呜。”一见到我，曹三就伤心地嚎啕起来，哭了两声又补充道，“而且我肚子好饿，我想吃东西。呜呜呜。”
“那我们用跑的来赶上错过的时间吧。”本来已经打算带她回家的我，立刻改变了主意，“4:40 上课，现在还有 35 分钟，先别放弃。”
我们跑着去买了吃的，跑着去坐车，跑着去换衣服，最后居然在课堂开始的一刻赶到了教室。
两天之后，又是 3:30 放学，接着要去上课。从队伍里跑出来的曹三，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今天把作业都做完了。我怕又错过今天的课，在上 xx 课的时候有点无聊，就赶紧把数学作业写完了。”
“……”到底应该说什么好啊，做家长太难了，我深呼吸，然后说，“你遇到一个问题之后，就在想办法了呢。那以后可以试试用各种各样的时间，也许有一天就找到了 一个最好的办法。”
“嗯！我会想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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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曹三一起在时间表下面又贴了一张空白的纸。如果曹三做成了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就在上面贴一个大圆点，写上日期和这件事情。
她可以一个人去上小区里的课外课。
她可以自己淘米、煮饭。
她可以给自己泡麦片、倒牛奶，然后把碗洗干净。
晚上我开会的时候，她可以自己安排时间、完成洗漱、上床睡觉。
……
有时候，我们也会定一些小目标。上一次的目标是独自一个人睡 10 个晚上，为此约定的庆祝方式，是一起去坐游乐场的旋转木马。这个目标不到 3 周就实现了。现在曹三已经能独立睡觉了，我们也要重新规划家里的居住结构。
接下来的小目标是每次吃饭都能光盘。曹三已经把她完成目标的秘诀告诉我了：“少盛一点。”
她甚至都已经物色好了下一次庆祝要去的游乐场。我要牢牢记住这样的曹三，在任何糟糕的时刻都要想起她努力的样子，相信她。
2021.11 @ 北京
仍然以「竖叉」作为自己的小目标而坚持练习的曹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