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西方国家公民权与移民遣返:国家建构的视角 | Theory and Society

学术   2024-12-28 11:05   上海  

在艰难时势中保卫公民:1930年代美国和法国的公民权与移民遣返

摘要

由于移民在迁入国劳动力市场中的不稳定地位,和与主流人群之间社会与政治联系的贫乏,他们在历史上通常更容易受到经济危机的袭扰。大萧条(the Great Depression)期间,公民权成为两战间期两大主要迁入国——美国与法国——的外来移民是否能够享受社会保障权利的关键因素。本文主要研究公民权侵入特定社会与政治生活领域中的方式,而这些领域在之前与公民权并没有太多联系。为了解释这个现象,本文利用并补充了关于国家建设(state formation)与现代国族共同体建构(the making of modern national communities)之间关系的相关理论,尤其关注一战后民族国家权力在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的扩张。法美两国均加强了对各自移民的管控,并加大了对社会救助项目的资助。相似地,迁出国也强化了向海外公民提供“远程保护”的力度,通常通过双边劳务协议或扩大化的领事支持得到实现。当国家开始以更强的能力实现自己的意图,移民和非移民之间、迁出国和迁入国之间新的、也是更加强固的边界便形成了。其中一个主要后果就是前所未有的移民遣返压力。与大多关于该主题的既有文献相反,本文同时强调了迁出和迁入国不断发展的国家权力,以及与之相应的对公民权的强调,而这正是移民遣返的主要动因。

学人简介:

Matthew J. Baltz,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社会学系博士候选人(发表时),现为巴克内尔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系助理教授


文献来源

Baltz, M.J. (2015). Protecting citizens in hardtimes: citizenship and repatriation pressures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Franceduring the 1930s. Theory and Society, 44, 101-124.


Matthew J. Baltz

一、引言


自从大衰退(the“Great Recession”)爆发起来,对经济危机的比较研究逐渐兴盛。许多观察者指出,除了悲观的预测和保护主义的个例,大萧条时期的保护主义和自给自足政策总体上未能实现。但人们较少提及的是其他形式的经济民族主义的弱点。这种民族主义在公民和非公民在决定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机会或获得社会权利或福利的资格时,在二者之间划定了新的或更加强固的界限。确切而言,国家采取了一些初步的措施来保护公民免受经济危机的侵袭,例如与本国公民所有或雇用本国公民的企业签订合同,与私人企业谈判以将工作机会留在国内,和削减向非公民提供的某些福利。但是,尽管有一些引人注目的例子,为应对不断恶化的经济状况而制定的政策,以及基于民族国家成员身份的政策,迄今为止仍然是温和的。

1930年代的情况则大不相同。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移民迁入国,法美两国的移民都经历了普遍的务工限制、社会保障歧视和遣送回国的压力。在这些领域中,公民权(citizenship)的作用史无前例地提升了。这在两国移民面临的前所未有的遣返压力中可以看出:1931年,美国总迁出人口为61,882人,但到了1932年,便提升至103,295人,1933年也高达80,081人,这也是美国首次净移民人数为负值。法国也在1931-1935年中送出了357,842人,其中大多是近期从欧洲其他国家移民来的人口。本文认为,这是迁入国控制流入、强制遣返和在经济危机期间强化社会保障投资的结果。同时,迁出国也增强了向海外公民提供“远程保护”的能力。通过这两种方式,迁出国和迁入国都能够更好地“收拢”自己的人口,这继而导致公民权在移民的社会生活中具有了新的意义。


美墨边境墙


既有文献已经对这些现象有了初步解释,但有两点遗憾:第一,既有文献并没有同时从迁入和迁出国的权力扩张入手,分析二者的互动模式如何抬升了公民权的重要性,并制造了新的遣返压力;第二,这些研究大多关注特定国家或移民群体的情况,但没有将这些经验与民族国家体系更深层次的结构转型联系起来。基于上论,本文试图发掘这一经验过程所蕴含的理论启发。

二、理论框架


学界对国家扩张、移民管控和公民权之间关系的研究主要有四种视角。(1)第一,基础性权力(infrastructural power)的视角,强调国家相关的制度建设对提升控制人口流动能力的作用。(2)第二,移民管制政策的视角,关注相关领域的法规演变。(3)第三,将国家视为一种作为新的社会封闭形式出现的机构,是一种人们在其中为国家成员资格和由国家分配的集体资源进行斗争的机构,例如福利国家内部移民和非移民的分化。(4)第四,强调迁出国的相关政策。


本文的理论意图在于,试图建构将国家建设的历史过程与公民权身份连接起来的理论。本文从Andreas Wimmer的理论中获得启发,他将现代国族共同体的建构视为“将民族主义原则与现代国家对内部居民进行吸纳与排斥的制度性实践连接起来的机制”(Wimmer,2002),这一机制有法制、政治、军事、社会和文化的五个维度,在这一过程中,民族共同体逐渐走向封闭。到了漫长的二十世纪末,民族国家模式的核心特征凸显出来:公民权法案划分了公民与移民之间的界限;民主和民族主义运动意在取代外国统治者,支持本民族国家的政府;征兵制度用国民军取代了雇佣兵。民族国家的边界“在针对移民的福利制度和国家管制的出现后达到了顶点”(Wimmer,2002),美国和法国在两战间期都经历了这一过程。尽管两国在封闭民族界限方面都没有达到Wimmer的理论中所指称的理想程度,但都经历了导致非公民状况恶化的国家权力扩张过程。


大萧条时代的美国劳工


但Wimmer的理论并非不需要改进。在他看来,由于国家权力在社会援助领域内的扩张和对移民管控的加强导致的民族界限的封闭只在民族国家内部发生,但本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同样会强化这一过程。具体说来,迁入国并不是在唯一在这些领域中扩展权力的主体,迁出国也在强化相应领域内的权力。他们的活动,即使是为了确保对公民的跨国保护,例如通过劳工条约谈判以确保移民平等获得社会援助,但却增强了国族作为移民是否将获得社会和法律权利以及相关保护的标准的作用。迁出国基础性权力的增强推动了针对本国公民的国族建构,这一建构甚至是跨越地理边界的。


在Wimmer的基础上,本文进而考虑了迁出国对海外公民“远程保护”的作用。远程保护是指国家对本国疆域之外的海外公民提供“保护”的国家行为。这些行为可能包括谈判国际条约,监督本土法规、协议和国际法的遵守情况,或为公民返回本国提供帮助。为了理解国家权力和公民身份在两战间期及之后如何影响移民的生活经历,我们需要一个同时关注迁出国和迁入国在多个领域中发生的结构演变的理论框架。毫无疑问,迁出国的行为已经成为国际移民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领域。但到目前为止,该视角既没有应用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遣返经验,也没有与迁入国不断扩大的国家权力进行交互式分析。本文的理论视角可以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美国和法国的历史经验,同时贡献对直到今日仍在不断强化的国族认同和国族边界意识的进一步认识。


三、案例比较


美国

美国在两战间期逐渐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国家”(a nation like the others),在此之前,美国的劳动力市场几乎是对全世界完全开放的——只要你能安全跨过美国边境。美国加强了对边境和移民的管控,这在已经移民或将要移民美国的外国人中产生的影响并不均等。下文的分析主要关注墨西哥移民,当日常生活中的“外国人”和“美国人”之分越来越得到强调,墨西哥对移民的“保护”力度的增强,和美国的限制政策愈加严格,墨西哥移民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基于公民权的社会限制则是主要的加害者。

1.限制,排斥,驱逐

一战期间,移民入籍(naturalization)和公民权地位成为“美国化运动”(Amercianization campaigns)的重点,因此,基于公民权的区分成为了各级政府的惩罚性措施。但是,在1920年代期间,墨西哥移民并没有成为这些限制政策的打击对象,由于地理位置的邻近与美国庞大的劳动力需求,他们的流动仍然是相对自由的,管控的严厉性似乎也仅仅是表面文章。然而,随着大萧条的爆发,美国的限制政策也逐渐加强。由于墨西哥人不是20年代移民限制政策的主要对象,他们的入籍率也相应偏低,这成为后来针对墨西哥移民的公民权歧视的基础。即便是对持进步主义立场的社会公益组织来说,墨西哥移民这一“不愿归化的群体”(inassimilable population)也不是他们乐意的帮扶对象。

2. 社会援助与公共项目

大萧条时期的遣返,使得墨西哥移民无法获得来自公共部门和公益组织的救助,并且连同他们在美国生养的后代一起被送上了离开美国的路。我在这里的目的是澄清这一现象的某些方面,这些方面由于对本文之前强调的国家权力扩张的关注不足而被忽视。第一,相比于大多自愿遣返的欧洲移民而言,墨西哥移民在大萧条期间遣送回国时存在着更多强制性的成分。第二,联邦政府在确定失业救济和公共工程项目的资格时,有选择地使用公民身份。第三,两战间期,利用公民身份在州和地方一级保留或给予某些保护变得越来越普遍。

3. 远程保护

就在美国采取新的移民控制方式的时候,墨西哥政府也在扩大对国内外移民人口的影响。墨西哥政府公开地阻止移民归化外国政府,否则便不再提供来自本国的“保护”。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墨西哥对失败的移民管控的反应,以及对墨西哥人在美国境内经常遭遇的虐待的回应。到了30年代,墨西哥领事在美国各地的许多城市和地区已成为人们熟悉和活跃的存在,这在遣返工作中起了决定性作用。在某些情况下,这种保护无疑是受欢迎的,特别是在墨西哥移民经常受到当地人和雇主不公待遇的地区。但是,这种阻止移民归化和鼓励移民回国的民族主义姿态也让人怀疑政府的真实意图到底为何。

法国

两战间期,法国成为了拥有庞大外来移民群体的国家,他们主要来自欧洲其他国家和北非。尽管法国在外来移民规模上与美国相近,但在移民管控和国家权力扩张方面,法国比美国来得要更加严格。这样做的结果是,本国人口和外来人口之间形成了显著分割的劳动力市场,前者的法兰西国族认同和获得的公共福利水平不断增强。当大萧条来临时,已经建立起来的控制入境和就业机会的国家权力被用来迫使移民退出,并决定是否有资格获得社会援助。

1. 远程保护

法国政府在一战期间与众多国家签订了正式的劳务协议。这些协议包含类似的条款,例如保证外来劳工与法国国民同工同酬,要求拥有标准化的劳务合同,并提供与法国国民相同的社会保护。同时,迁出国也在众多领域内加强了对海外务工人员的管控。尽管迁出国对海外公民的领事支持有所扩大,但移民享受到的远程保护的效力也受到限制。当居留或工作许可到期,或者移民为了寻求更好的就业机会而有意进入条款所未覆盖到的灰色地带时,其受到远程保护的权利就会暂停。

2.限制,排斥,驱逐

两战间期,新的行政控制和执法措施得到了扩大,进一步将法国公民和非公民之间的边界法制化。当大萧条来临时,法国政府创造了新的行政模式。边境上的合法入境人数减少了(特别是那些在工业部门寻求工作的人),劳动部和内政部也为已经在法国居住的移民制定了指导方针。行政性的遣返压力在1934至1936年达到了高峰,法国陷入了更深的萧条,常见的遣返目标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同时一个右翼政府开始掌权。尽管雇主的雇佣和解雇行为相对不受政府干预,但《国家劳工保护法》(Law for theProtection of National Labor)还是为非公民在公共部门工作的比例设定了10%的配额。在失业人数不断增加和就业机会受到新的限制的情况下,获得社会援助也成为公民和非公民之间冲突的根源,这是不足为奇的。

3.社会援助与公共项目

1930年代,政府对尚居留在法国境内的非公民给予提供社会保护的承诺,但提供这些公共服务的地方当局或组织则非常不情愿,甚至在大萧条开始之前,后者已经对中央政府表示不满了。毫不奇怪,由于全国各地的社会支出急剧增加,那些并不在法律上具备接受援助权利的人成为最脆弱的群体。随着上述双边条约的缔结和国家权力的扩大,基于公民身份的区分成为两战间期法国劳工迁移的基础。在大萧条时期,根据非公民所拥有的公民权对他们进行区分,这成为了一种授予或保留援助权利和社会保护的手段。

四、结论

除了外国移民的具体经历,本文介绍了更一般的国家建构和公民身份制度化的过程,概述了法美两国在实现对移民的更大控制、推广社会保护并接受迁出国提供远程保护的许诺方面的历史经验。移民控制确保了大约97%的世界人口仍被“收拢”在他们诞生于其中的国家,这一事实使得很多国家能够比法美两国更加自由地提供社会援助。如今,迁出国在管理劳动力移民方面变得更加成熟,进一步巩固了公民身份所关涉的利害关系,而对流动中的工人来说,这一措施的结果也同样模棱两可。回到文章开头提出的现象,如今的经济“大衰退”并没有促使国家出台新的公民权歧视政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民族国家力量的衰落,正相反,这恰恰表明民族国家在收拢自己的成员、以及与之相伴随的群体吸纳和排斥实践的成功。


编译 | 赵迪新
审核 | 华唐门生
终审 | 李致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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