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危机?文科倒闭潮时代人文学科应该如何自救

学术   2025-01-06 10:00   浙江  

编者荐语:

2024年9月,哈佛大学取消了30多门秋季课程,其中大部分是历史与文学相关的人文课程,一时之间引发舆论热议。在STEM学科(科学、技术、工程、数学)备受推崇的当下,人文学科专业缩减确乎成为了全球高等教育发展的大趋势。那么,“文科倒闭潮”时代人文学科究竟该如何应对?本文通过主题建模等计算科学手段,深入分析近几十年美国新闻媒体中关于人文学科的报道,进而揭示美国公众对人文学科的认知现状。研究表明,所谓的“人文学科危机”并不存在,相反,人文知识在应对当代全球性挑战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文章建议,人文学科应积极沟通公共领域与学术领域,为全球性挑战贡献多元化地域化的解决方案,将宏大的价值观与具体实践相结合,并在方法论上推动跨学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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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之言:媒体中人文学科的公众认知

摘要:

本研究发起的WhatEvery1Says项目借助计算科学手段来分析人文学科在美国新闻中的被提及模式,揭示了人文学科认知方面存在的一些棘手问题。本文报告了该项目的研究成果以及由此引发的一些更深层次问题。例如,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众多危机中,“人文学科危机”究竟处于何种位置?为何人文学科与日常生活紧密相连,其价值却总显得抽象无用呢?如何才能更有效的传递人文学科研究的实质内容,而非仅仅将其视为枯燥的学术事务?为何媒体对代表性不足的少数群体在人文学科中的表现与地位关注寥寥,却更热衷于探讨他们在科学、社会、政治或经济议题中的处境?文章最后建议,人文学科需要将自身的危机重新界定为更大的人类危机的一部分,将其视为应对当代世界“重大挑战”(grand challenge)不可或缺的学科知识与方法,并积极推动其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跨学科”合作。


作者简介:

Alan Liu, 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
Abigail Droge, 纽约州立大学科特兰分校
Scott Kleinman, 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北岭分校
Lindsay Thomas, 迈阿密大学
Dan C. Baciu, 代尔夫特理工大学
Jeremy Douglass, 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


编译来源:

Alan Liu, Abigail Droge, Scott Kleinman, Lindsay Thomas, Dan C. Baciu and Jeremy Douglass. 2022. “What Everyone Says: Public Perceptions of the Humanities in the Media.” Daedalus, 151(3): 19-39.


本文作者:Alan Liu;Abigail DrogeScott KleinmanLindsay Thomas;Dan C. Baciu;Jeremy Douglass

一、导论

    人们常说人文学科正处于危机之中。社会认为科学和工程类专业更具价值;学生纷纷转向其他专业;人文学科课程在经济萧条时期将首先被裁撤;对人文学科的支持资金是国家预算不必要的开支。几个世纪以来,人文学科的这种处境都没有得到改善。正如Paul Reiter和Chad Wellmon在《永恒危机:失落时代的人文学科》(Permanent Crisis: The Humanities in a Disenchanted Age)一书中所说,人文学科在整个现代社会的历史中都处于危机之中,因为它们将自己的价值与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价值对立了起来:


从狄尔泰时代到我们的时代,他们的拥护者所提倡的精神科学(Geisteswissenschaften,或称“现代人文学科”)始终是一个危机和衰落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资本主义、工业化、技术和科学侵蚀了人文学科的文化合法性和认识论权威。


然而,2019年美国艺术与科学院的人文指标项目(the American Academy’s Humanities Indicators)调查美国人对人文学科的看法时,得出的最主要结论却是“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人认同人文学科对个人和社会的益处,并大量参与到家庭和工作场所的各种人文活动之中,他们强烈支持在学校教授人文学科课程”。此外,“认同关于人文学科领域各种负面说法的美国人数量相对较少”。那么,大家究竟对人文学科持有什么看法呢?下面本研究将用计算科学的手段解答这一问题。



二、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2013年,在经济危机之后,我们的4Humanites.org网站倡议利用数字手段开展人文学科宣传,并启动了WhatEvery1Says项目(WE1S)。该项目在2017年至2021年获得了梅隆基金会公共知识项目(前身为学术传播)110万美元的资助,主要工作就是“阅读媒体”。特别是,我们使用数据库(主要是LexisNexis)和其他在线资源收集了1028629个英语语料库,还有那些提到“人文”(humanities)一词以及出于某些研究目的提到“文科”、“艺术”(在英国意义上人文学科跨越了人文和艺术)和“科学”等术语的新闻媒体文章。我们整理的这一语料库,通过分类子集(例如我们的C-1子集,包含美国主流、地方及学生报纸文章)进行组织,涵盖了从20世纪80年代至2019年的1,053个美国新闻源和437个国际新闻源及其他来源,其中大部分内容集中于2000年之后。为了进行比较,我们还从这些来源中随机抽取了138万份文档作为样本。此外,我们还收集了超过600万条提到了“人文学科”和相关术语的社交媒体帖子(约500万条来自推特,100万条来自Reddit),以及互联网档案中约120万条可得的美国电视新闻广播文字记录。


目前,我们将分析重点放在美国的资料来源上,借助一种名为“主题建模”的计算机器学习方法,辅以文本分类、关键词提取、文本组特有单词统计检测(使用Wilcoxon秩和检验)和简单计数(例如“人文学科”与“科学”相比出现的频率)等其他算法方法来研究问题。主题建模的工作原理是分析哪些词语在语料库和单个文本中倾向于共同出现。在主题模型中,共同出现的词语被分组并按在该组中的重要性排序。当文章包含许多来自某一组的词语时(例如“伦敦”和“议会”),这可能表明它们参与了该组背后的主题(在这里,可能是“英国政府”)。主题模型进一步有助于掌握大型语料库,它表明了主题在整个文档集以及单个文本(其中包含不同比例的多个主题)中的相对权重,并额外识别了与感兴趣的主题高度相关的特定文档,从而引导研究人员仔细阅读特定的文本。


三、实证结果


那么,我们发现了什么?最初,受营养学、医学和数据科学领域数据报告方法的启发,我们在网站上以单页、模块化、通俗易懂的“关键发现卡片”形式列出了调查结果。以下是我们最重要的发现,我们在结论中将其归纳为一个总体论点:公众对人文学科的看法所带来的挑战是一个机会,它能够让我们重新界定人文学科与我们时代最大的危机--“重大挑战”(the grand challenge)--的关系。

理解人文学科在媒体中的形象的一个重要初始背景是,它们的公众关注度非常低。在美国顶级报纸的随机样本中,2%的文章提到了人文学科。相比之下,7%的人提到了科学。“人文学科危机”虽然经常是学术型人文主义者眼中折磨人的叙事框架,但它并不是更广泛社会意识中的危机(尽管它在大学新闻中确实受到了一些关注)。即使是媒体上对人文学科的讨论相对较少,危机也绝不是主要的叙事框架。相反,这样的讨论包含了一系列广泛的关联——即使是那些看似不值得单独提及的平凡关联——这些关联动摇了我们对人文学科一词含义的先入为主的定义。


例如,我们的语料库显示,人文学科的知识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贯穿于人们的生活经验之中。人文学科植根于日常生活,以事件为导向,具有地方性,并在源源不断的文化活动和社区聚会派上用场,出现在关于当地艺术节、书店阅读、博物馆展览和校园活动的讨论中。同样,在推特上,学生们主要使用人文学科这个词来记录校园中的日常时刻,如上课、考试或在人文学科大楼中举办的活动。


图1 Andrew Goldstone的Dfr-Browser中显示的WE1S项目 Collection 1主题模型(由WE1S项目结果改编)


注:独立视图显示了250个主题网格的一部分、“人文学科”一词出现频率最高的主题,以及主题25的详细情况,显示了该主题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以及与这些词高度相关的文档。有关图1和图2中显示的可视化示例以及其他主题模型可视化工具,请参见“Collection 1: U.S. News Media, c.1989-2019”中的“Collection1”的“起始页”。WhatEvery1Says, http://harbor.english.ucsb.edu:10002/collections/20190620_2238_us-humanities-all-no-reddit/.



图2 在Sihwa Park的Topic Bubbles和Ben Mabey的pyLDAvis中显示的Collection 1主题模型


注:Sihwa Park的TopicBubbles是WE1S的一部分,Ben Mabey的pyLDAvis是基于Carson Sievert和Kenny Shirley的LDAvis。


人文学科指向“日常”,即与生老病死等个人最基本的生命事件相关联。Wilcoxon检验和关键词提取数据显示,以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为例,包含“人文”的文章部分以家庭为导向的语言为特征,如“妻子”、“母亲”、“父亲”、“儿子”、“女儿”、“孩子”和“父母”,以及“出生”、“结婚”和“去世”等生命事件动词,通常表明讣告和婚礼公告的频率很高。在这些代表个人重大事件的文字表述中,提及人文的比例过高,因为家人出于自身原因认为,通过用人文学科学位、奖项或组织来为亲人的一生加冕是非常重要的。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日常性使用在人文学科领域似乎比在科学领域更为明显。我们发现,在我们的语料库中,提及科学的文献数量远远多于提及人文学科的文献数量(比例约为25:1),而提及科学和人文学科的讣告数量则相对持平。这一发现表明,与人文学科相关的组织和活动在整个社会中的分布是多么广泛。在讨论人文学科时经常被忽视的类型—活动列表、结婚通知和讣告--成为了我们的中心,因为它们是人文学科强大而广泛影响力得以体现的社会背景,而这个背景以前未曾认识到。


媒体中与人文学科相关联的另一个主题是高等教育。“学生”、“教师”、“院长”、“课程”、“专业”和“系”等词经常与“人文学科”同时出现,表明人文学科与学术界,特别是大学教学的联系十分深厚。在推特上提到“人文学科”的帖子中,高等教育是一个占主导地位的话语框架。在我们的语料库集合中,媒体不仅将人文学科描绘成大学中的“孤岛”,而且认为人文学科的不同学术领域之间几乎没有区别。单个的科学学科往往界限分明,而人文学科领域则往往作为一般的“学术”混杂在一起。在密密麻麻的制度安排和基础设施背后,即使是出名的人文学科也往往难以辨识。其他人文领域则完全淡出人们的视野。


然而,人文科学在高等教育中的表现方式因院校而异。当我们用Wilcoxon检验法比较各种大学和学院学生报纸上的文章时,我们会发现私立院校和公立院校之间的差异。与私立院校相关的文章通常会强调学生的经历、成长和探索,以及人类意义的重大问题,并使用以“经历”、“发展”、“探索”、“实践”、“个人”、“兴趣”、“想法”、“独特”、“机会”、“智力”、“理解”和“问题”等术语进行标识。我们在私立院校报纸的子集中也看到了这种现象,包括女子学院(“思考”是其特点)、宗教学校(“正义”等大问题用语很常见)和文科学校(“经验”和“感觉”等用语很突出)。相比之下,公立院校报纸上的文章则广泛使用“国家”、“校园”和“建筑”等组织和基础设施用语。西语裔服务机构和社区学院的报纸同样偏爱与学术结构和基础设施相关的语言,如“学生”、“校长”、“校园”、“教师”和“转学”。也许最有启发性的是,“人文学科”一词本身在私立院校、博士大学和宗教学院的资料来源中更具特色,这表明该词反映了名望和资源的分布。


上述背景--日常公共生活和学术基础设施--代表了媒体报道折射人文学科的两个主要框架。然而,缺失的东西也同样重要。我们发现的一个关键缺失在于对人文学科的报道,因为它们涉及到代表性不足的种族、民族、性别和性身份认同群体。我们发现媒体对有色人种、女性或LGBTQ+群体成员与人文学科关系(或与人文学科相关的定位)的关注相对较少,至少是作为一个重点领域、方法或一套制度结构和基础设施。对于“在公共讨论中,不同性别和种族群体与人文学科的关系是如何界定的?”以及“这些群体就人文学科进行了怎样的对话?”这样的问题,我们在媒体上还没有找到很多大规模的答案。这不同于媒体对科学的讨论,例如,许多文章讨论让更多的女孩和妇女参与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学科)。媒体及其所报道的公众似乎忽视了人文学科是一个重要的背景,可以将代表性不足的社会群体置于其中。相反,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群体与科学或更广泛的社会、政治和经济背景的关系上,这在公共讨论中造成了一种遗漏,鉴于人文学科一直处于有关种族、民族、性别、性和相关概念的大量研究和教学的最前沿,这种遗漏就更加引人注目了。我们认为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疏漏,应该通过收集更多的语料库材料来进一步检验,以克服我们在使用专有新闻来源数据库分析与特定社区相关的媒体时遇到的一些限制。


媒体报道人文学科的另一个重要缺失是我们俗称的人文学科的实际“内容”:人文学科的材料、内容和成果。例如,在我们的语料库中,明显缺少对人文学科研究对象和成果的直接报道。相比之下,有关科学研究的文章往往将公众的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到或发现的实际事物上,如系外行星、粒子加速器或基因。除了书籍之外,人文学科在媒体中的曝光率极低。例如,分析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和学生报纸上的关键词语,就会得出人文学科无内容的印象。文学人物的名字、历史事件或人文研究的细化课题都没有被频繁提及,以至于在读者的意识中没有人文学科的实质“内容”(尽管艺术活动,如画展、音乐演出,尤其是戏剧作品,确实经常出现)。当提到人文学科的内容时,往往是对其交流活动的报道,如讲座、课堂、讨论、小组讨论和节日等。科学类发现往往是在以“研究人员发现……”或“研究表明……”为开头的文章中宣布的,而人文学科的东西在其包装的掩盖下在某个场所或日历活动中传播(“教授将发表演讲......”)。


即使媒体公开为人文学科辩护,也缺乏明确的对象和产出。人文学科为“公共利益”做出贡献或提供“工作技能”的理由往往与具体内容脱节。例如,评论家认为人文学科是公民意识的核心,但却很少具体描述人文学科在政治进程、干预、评论或民主参与中的影响公民意识的机制。与此相反,科学辩论往往传达出特定的政治或法律背景,明确提及法律、法案、听证会、政策、法庭案件和总统议程,让人更清楚地了解与科学问题相关的公共论坛和公民行动途径。或者考虑以就业为导向的人文学科理由,强调技能和职业的灵活性。例如,“历史专业的学生什么都会......”,人文学科的技能“可以应用于许多不同的职业”,“保持尽可能多的就业选择”。这样的论证断言了人文学科教育的万金油属性,但却很少让学生清楚地了解将人文学科学习的内容或方法应用到工作中的日常实用性。在为人文学科辩护的文章中,陈词滥调代替了精确性。


简而言之,媒体对人文学科的描绘趋向于两个极端:一端是极为具体的、基于事件和场所的公告,另一端则是模糊的、脱离个体及其社群的泛泛而谈。这表明人文学科在展现其能够连接不同尺度的能力方面存在困难,既难以聚焦到个体层面,又难以扩展到社会层面。例如,人文学科如何帮助人们从阅读一本书或听一堂课的细微体验逐步扩展到更大的社会和全球行动,然后再返回到本地与全球互动的循环中?这一点并不显而易见。在我们的语料库中可以看到,关于人文学科的讨论涵盖了以本地和具体事件为基础的媒体类型(如讣告、活动公告、评论、课程列表、学院新闻简报或关于课程的推文)以及旨在提出宏大主张的类型(例如为人文学科辩护的评论文章)。然而,目前并没有一种明显的类型能够有效地融合这些尺度:也就是说,它不是关于人文学科的“边栏”或“花絮故事”,而是一种社会建议专栏,这个专栏能够指导人们如何将个体参与人文学科的具体实例应用于大规模的社会议题及其他问题。


四、研究结论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尽管人文学科常被其利益相关者描述为在一系列危机中挣扎维持生存的样子——最近的例证便是大衰退(the Great Recession)和新冠疫情所带来的经济萧条——然而,在这一点上,它们并非孤例。面对同样的大衰退和新冠疫情,奥巴马与拜登总统政府均在其标志性的政策倡议中,各自描绘了一幅国家危机的图景,其中甚至包括了政府自身合法性的根本危机。谈及后者,这无疑是一场危机中的危机。2009年,奥巴马白宫在《美国创新战略:推动可持续增长和高质量就业》(“A Strategy for American Innovation: Driving Towards Sustainable Growth and Quality Jobs”)中提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最近的危机(大衰退)是否是因为政府干预过度而非不足所引发的?”并给出了清晰的回答:“这场危机揭示了自由市场本身并不足以自动推动社会的长远福祉。”而在2021年,拜登白宫在《情况说明书:美国就业计划》(“Fact Sheet: The American Jobs Plan”)中,提出了一项价值数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提案,并详细列举了一系列迫切需要应对的危机——“气候危机”(提及四次)、“西部干旱危机”、“可负担住房危机”、“护理危机”和“经济危机”——以此强调“各级政府基础设施投资”的紧迫性和不可或缺性。

套用我们这篇文章的语境,可以说奥巴马和拜登将“政府”隐喻为一种“人文学科”,将政府描绘得像人文学科一样,成为一种悲剧性的抗争英雄。两者都承受着命运无常的打击与磨难。它们的危机,正是“生存,还是毁灭”的抉择。


然而,这两种危机描绘之间存在一个重要差异。人文学科总是以被动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但是总统们则从战略上重新构建了危机的叙事,强调政府是应对危机的必要力量。这一新的叙事框架是“挑战”的概念,尤其是“重大挑战”(grand challenge)。奥巴马白宫的《美国创新战略》在结尾处提出了一个极具号召力的建议:“利用科学和技术应对21世纪的‘重大挑战’。”拜登的政策声明也以类似的口吻宣称:“正如与过去的伟大项目一样,总统的计划将团结并动员国家以应对我们这个时代的‘重大挑战’。”


“重大挑战”这一范式,最初是以数学家David Hilbert在1900年提出二十三个未解数学难题的做法为模板诞生的,如今已演变为一种超越性的任务清单,成为政府、国家科学院、专业协会、慈善机构、高等教育机构等领域的常见政策工具。例如,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以“全球健康重大挑战”为起点)、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美国国家工程院、美国能源部以及美国社会工作与社会福利学院等机构,纷纷针对美国乃至全球提出了重大挑战目标和/或设立了相应的资助计划。与此同时,以大学为主导的重大挑战项目也迅速跟进。


“重大挑战”是危机的另一种称谓。它承认灾难的存在,同时设想通过协同行动予以应对。重大挑战计划直面那些国家或全球范围内的危机,这些危机没有明确或短期的解决方案,需要在多个领域——科学、工程、生物医学、农业、社会、经济、文化、伦理和教育——采取跨学科合作的方式予以解决。世界能源、全球气候、世界饥荒与水资源短缺以及全球疾病等问题便是例证。定义重大挑战的目的在于调动专业知识和资源,以应对此类危机。


重大挑战范式也面临诸多批评,包括缺乏系统性整体观(本质上只是一系列清单)、过度倚重STEM领域(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决定论式的解决方案主义、排斥任何非严格工具性的历史或其他研究,等等。然而,相较于危机叙事,重大挑战叙事有一个显著优势,这对于那些关注“人文学科危机”的人来说尤为重要。尽管重大挑战的解决存在倚重STEM领域的倾向,但每一项挑战在某个阶段都需要与人文学科——历史、文化、语言和伦理——进行深入互动,无论是作为原因、结果,还是两者兼具。例如,任何涉及大规模人口迁移或受其影响的重大挑战(可能所有重大挑战都是如此),由于其涉及历史、文化、语言和伦理等等复杂因素,本质上也是一项人文学科的挑战。Heidi Bostic在《高等教育纪事报》(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发表的一篇评论文章中,主张人文学科必须参与到重大挑战的应对之中:


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一再提醒我们,这些问题(重大挑战)必须在更广泛的人类关切领域中被理解,例如健康、脆弱性、可持续性和生活的乐趣。这些都是关于意义、目的和价值的基本议题,正是人文学科所探讨的核心。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所有其他重大挑战的背后,潜藏着人文学科探究的根本问题:我们是谁?我们应当如何生活?正因如此,人文学科也揭示了科学、工程和技术所忽视的其他重大挑战。


简而言之,并不存在所谓的人文学科危机。相反,人文学科深深嵌入进了对人类更大危机的表达与回应之中。人文学科能否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携手合作,作为全面“博雅教育”和“人文科学”的一部分,共同应对我们这个时代的共同挑战?


我们的研究发现,就公众的认知而言,人文学科的某些特质似乎难以对这一问题给出肯定的答案。然而,我们也发现了一些充满希望的特征和新趋势,这些或许可以为人文学科与科学、工程、医学及其他领域在应对社会挑战中的潜在合作提供有力支持。我们提出人文学科要在四个关键方面进行自救,并积极采取行动让外界看到自己的努力:在公共领域与学术领域之间游走沟通;为全球性问题注入特殊性因素;将具体的、物质性的实践融入更大的价值概念框架中;以及在方法论上实现跨学科互动交流。


首先,重大挑战需要一种能够在公共领域与学术领域之间自由穿梭并平等重视两者的人文学科。我们赞同当前关于公共人文的积极倡议与讨论。但我们的研究发现,公共人文的概念与公众的认知存在一定冲突。尽管媒体或许会将人文学科与诸多公共事件和日常体验相联系,但正如我们描述的那样,这些媒体也会将其刻画为孤立存在于学术象牙塔里面的高深莫测之物。然而,在有关我们称之为日常生活体验、事件、讲座、文学阅读等内容的媒体报道中,公共领域与学术领域实实在在地存在重叠。人文学科如同存在于日常的个人与社会生活中广阔的三角洲,为构建公共人文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其次,重大挑战要求将“重大”一词所涵盖的范围具体化到特定的国家、地区和社区。人文学科可以在转向“此时此地”、“我与我的附近”的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毕竟,盖茨基金会的“全球重大挑战”已演变为一系列针对不同地区的倡议:非洲重大挑战、巴西重大挑战探索、印度重大挑战等。事实证明,重大挑战并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解决方案,因为它们因不同群体的具体生活经历而变得复杂。原则上人文学科的方法在处理这种特殊性问题时可以大放异彩。应对重大挑战的人文主义方法将同时追求文明层面的宏阔视角和对特定群体与个体深入细致的地方性研究。然而,我们也发现,对人文学科能够帮助解决个体层面重大挑战的大众认知受到了一些困难的阻碍,包括媒体对人文学科与代表性不足的少数群体身份社区之间关系的讨论十分匮乏,以及不同教育资源与人口结构的地区对人文科学的看法存在差异。这些类型的困难突显了人文学科需要在公共领域更充分地运用其对人类多样性的敏锐洞察力,在重大挑战的普遍性与微观个体的特殊性之间架起桥梁(如我们之前所说的聚焦与扩展)。倘若人文学科能够被视为在提出重大挑战的宏大问题中贡献其个体化方法的关键力量,那么它们也将成为确保这一提问权不专属于少数特权者的关键保障。


第三,要求将重大挑战具体化的一个必然结果是,普遍价值观(如全球健康)需要与具体的、物质性的应用实践(比如能够在非洲实际交付的疫苗)相结合。人文学科应更充分地参与到这种应用型问题的思考与解决之中。在STEM领域中,技术与工程之所以能够在重大挑战计划中处于领先地位,就是因为它们是应用科学。相比之下,人文学科很少被赋予应用型知识的标签,即使是为其价值辩护的支持者也是如此。诸如“批判性思维”或“灵活性”等宏大但空洞的价值辩护,往往与具体的、务实的、生活化的经验环境脱节,但这些经验却在公共话语的其他领域——如活动公告、课程列表、婚礼通知和讣告——中常常与人文学科紧密相连。为了让人文学科与重大挑战接轨,需要建立并传达从具体实践到更普遍价值观的链条:例如,首先将葬礼上朗诵的特定诗歌与人文学科在地方社区中的更大价值联系起来,然后将社区中的人文学科体验与州或国家的价值观联系起来,最后再与公共利益、全球健康、经济平等和社会平等等宏大价值观联系起来。建立可传播和可复制的实践方法、惯例和制度,以逐步推动人文学科的知识在具体行动与宏大价值观之间来回切换,这样将有助于人文学科融入应对全球挑战所需的更广泛的学科应用大联盟之中。


第四,重大挑战不仅需要在研究目标上进行跨学科交流,还需要在研究方法上实现跨学科融合。人文学科的方法仍然需要发展才能与STEM领域的方法接轨。例如,在我们的研究过程中,我们逐渐认识到,我们的方法论——将细读等人文学科方法与科学及(某些方面的)社会科学的定量、算法和程序化方法相结合——与我们的研究发现同样重要。我们是否将这种交叉领域的方法称为数字人文、文化分析、数字社会科学、数据科学或计算机科学并不关键。重要的是,将人文学科与科学方法相结合,是在满足当今社会实用型需求的新背景下复兴博雅教育与人文科学传统理念的一种方式。因此,以WE1S项目前博士后学者Dan C. Baciu的研究为例,他的工作将人文学科与科学、数学、艺术和数字方法融为一体。在《创造力与多样化:数字系统教会我们什么》(Creativity and Diversification: What Digital Systems Teach)一文中,Baciu广泛论述了包括文化在内的一切事物是如何相互交织且富有创造性和多样性的:“任何新思想都是所有过去思想、创造力和多样化的产物”。随后,他将这一命题逐字翻译成数学语言,得出了一个对人文学科而言新颖但早已在生命科学中被用来统一进化动力学的方程(复制-变异方程,“the replicator-mutator equation”)。使用数学的优势不仅在于它在人文学科与生命科学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还在于数学可以被分析和应用。对该方程的分析解释了关于人类文化的许多经验观察。这些分析促使Baciu及其合作者应用数学并开发数字工具和可视化界面。此类研究是人文学科中科学化探索的典范,它通过数学将学科统一起来,并从理论走向实际应用。我们这些参与WE1S项目的人希望,像我们这样的方法能够帮助人文学科与其他领域合作以有效很多挑战,其中就包括重大挑战。



编译 | 张晓文
审核 | Mono
终审 | 寒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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