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皓滢 | 罗素式一元论的无知与前途

文摘   2024-12-11 20:36   甘肃  

本文载于《科学·经济·社会》2024年第42卷第5期第41-54页

作者简介



刘皓滢,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主要从事心灵哲学、认知科学哲学研究。

E-mail:liuhaoying@fudan.edu.cn



罗素式一元论的无知与前途






摘   要:罗素式一元论被认为有望解决“心—身”问题。然而罗素式一元论中的有些要素是无法知晓的,如作为物理事物基本内在性质的“实质”,以及解释宏观事物性质的“组合原理”。如果该形而上学理论中的关键要素无法知晓,那么它将不能指导更多实质性的探究,因而成为一种“无用”的理论。这种沦于“无用”的危险可借由回顾经院哲学中的一种代表性想法——托马斯式质形论来理解:罗素式一元论和托马斯式质形论之间存在相似之处,且两者均表现出对其理论要素的无知。






关键词:罗素式一元论;质形论;实质;组合问题;无知



以泛心论、泛原心论为具体表现形式,罗素式一元论(Russellian monism,以下称RM)近期在心灵哲学中取得越来越多的关注,被认为有望超越物理主义和二元论的对立而解决“心—身”问题。然而,尽管RM的形而上学被一些学者看好,它却可能是一个缺乏前途的理论。本文将考察RM在认知上的局限,以及这种局限的意义。


为了说明认知局限的意义,本文将回顾一种曾经显要、但被大多数后世哲学家抛弃的形而上学理论,即托马斯式质形论(Thomistic Hylomorphism,以下简称TH)。质形论(hylomorphism)一般将质料(matter)和形式(form)作为说明物质个体的必要成分。具体到TH,则说明物质个体的基本概念是实体性形式(substantial form)和原初质料(prime matter)。本文将论证:RM与TH在方法论态度以及形而上学关切上的类似之处,可以解释两者遇到的认识困难。因此,如果承认TH对人类关于自然的知识贡献甚少,鉴于RM和TH之间的相似,有理由怀疑RM也会在知识前景方面有类似不足。


当代心灵哲学的罗素式一元论


自笛卡尔以降,“心—身”问题在学界广为人知。当代“心—身”问题聚焦于物理世界与现象意识(phenomenal consciousness)的关系。如果鉴于科学的成就,预设世界大体是物理的,当代“心—身”问题的关键在于明了意识在物理世界中的位置。在这一问题上,主要传统理论方案各有困难。若认同物理主义,认为意识就是某种物理事物,则似乎无视现象意识与物理属性之间的区别。若认同传统二元论,认为意识不是物理事物,则似乎以现象意识和物理为界割裂了世界。这种割裂除体现于二元论的本体论之外,尤其表现在心灵因果性问题上:如果意识决然不同于物理,鉴于物理世界似乎是因果上完整闭合的,现象意识就显得与世界的因果秩序毫不相干。如何在区分意识和物理的同时将两者置入一个统一的框架,是当代心灵哲学的难点。


RM的形而上学遂在这一背景中逐渐浮现。RM预设了关于事物的倾向属性和内在本性的区分:倾向意味着事物在一定条件下会如何行动,例如某玻璃杯的“易碎性”意味着它在撞击坚硬表面时会碎;内在本性意味着事物本身是怎样的,例如某玻璃本身材质为二氧化硅。如果认为物理学给出了对世界的基本说明,那么可以认为自然界根本上是“物质”的,说明物质即描述其属性,包括其倾向属性、内在属性。在这一属性形而上学的背景下,RM主张:物理科学只能使我们认识物质的因果结构,属于关于物质的倾向的知识,却不能使我们认识这些结构之下承担这些物理因果结构的基本的内在本性。这些基本内在本性,在文献中被称为“实质”(quiddities)【1】。例如,自然科学对事物的刻画最终诉诸基本粒子的质量、时空位置等物理学属性,然而这些属性是作为倾向或关系被定义的:质量通过惯性(抗拒加速度)等倾向被定义,时空位置相对于某参考系被定义。至于使事物(如粒子)得以具有基本物理倾向的内在本性,如质量这一基本物理属性的“实质”,则超出了自然科学的刻画能力【2】


鉴于物理学的刻画无法把握作为基本内在本性的实质,RM理论家大胆提议:这些奠定一般所知物理属性的实质,也与意识关系密切【3】。这些实质或者自身是现象意识(phenomenal consciousness)的性质,或者自身并非现象性的,但作为现象意识的始基而是“原现象的”(protophenomenal)【4】。由此可以得到RM的两种形式:泛心论(panpsychism)和泛原心论(panprotopsychism),前者主张实质就是意识属性,后者主张实质本身并非意识属性,但是在恰当条件下促成了意识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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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M框架的巧妙之处在于:它既享有传统二元论容纳意识的空间,也享有传统物理主义的统一性。RM中由于“内在本性”和“倾向”的形而上学区分,使得实质的形而上学地位不同于物理属性,从而可以容纳传统二元论中不同于物理事物的、类似于意识的存在。同时,因为实质与物理属性之间还具有“事物内在本性”和“事物行为倾向”之间的关系,只要承认“事物内在本性”是“事物行为倾向”的基础,那么RM中的实质(作为意识的基础)和物理事物也得到了整合。正是由于RM实质既不同于物理属性又与物理属性相关联的形而上学特征,使它显得适于说明意识这一既显得不同于物理属性,又显得与物理属性相关联的事物。


由于RM的这种优势,它在近期的心灵哲学中取得了越来越多的讨论和支持【5】。尤其是在与泛心论、泛原心论等新兴理论结合后,RM成为当今泛(原)心论的主要形而上学框架,在当代心灵哲学中已然成为各“主流”中的一支,虽面临多方批评却不乏有力的支持辩护【6】。然而,这些批评多聚焦在当前形而上学框架中探讨RM的得失。而本文认为,RM在一般形而上学挑战之外,面临更深的问题。


罗素式一元论中的无知


本文讨论的RM的问题是:RM的核心要素难以认识。实质作为所有属性的内在基础是我们无法认识的。这造成了另一项认知困难,即RM也难以说明我们熟知的个体意识如何产生。


(一)对实质的无知


刘易斯曾以“拉姆塞式的谦逊”(Ramseyan humility)为精神论证实质对我们而言无法知晓【7】。刘易斯请读者设想一种“真实而完备”的最终理论T。根据刘易斯对理论词汇的描述,一个理论词汇刻画的只是某属性相较其他属性的因果角色(causal roles)【8】。并且,根据刘易斯,因果角色终究是被一些基本的内在属性(即实质)所承担实现的,且这些基本内在属性只是偶然地与理论词汇刻画的因果角色相关联。因此,刘易斯描述的基本属性的形而上学,与RM通过实质和因果结构所定义的,是同一幅图景。关键在于,刘易斯指出,我们的知识只能达到因果角色,不能达到最基本的承担这些角色的东西。理论和经验证据只告诉我们有什么样的因果角色,却不告诉我们是什么样的属性承担了这些因果角色。例如,以质量作为一个基本属性,理论只能描述这个质量角色(mass-role),不能描述实现这些质量角色的实质。再例如,假设实现“一单位负电荷”这一属性的实质是P1,实现“一单位正电荷”的实质是P2;P1和P2只是偶然地承担了它们实际上在最终理论T的结构中承担的角色,即负电荷与正电荷。还有至少两种经验上与此等价的可能性。P1和P2可能互换它们承担的角色,却不改变因果世界显示的秩序。此时我们无法辨识到底是哪个实质在承担哪个因果角色。另外,可能还存在陌生的(alien)实质Px,若使Px承担P1的角色,经验也无法揭示到底是P1还是Px在参与。任何一种有关实质的存在与分布(刘易斯称之为理论T的“实现方式”)的假说,都有与之不同、经验上无法分辨的竞争性假说。因此,出于原则上的理由,我们对实质一无所知【9】


如果“拉姆塞式谦逊”正确地诊断了我们对实质的无知,那么关于实质所做的假说都将缺乏经验依据。我们只能凭借一些哲学考量选择理论。例如,如果有人认为有意识的微观事物不可接受,他可能偏好将实质理解为原现象的。这只意味着(1)它不是现象性的,且(2)它造成意识。因此我们不认识它本身。如果有人认为原现象的实质不可知晓,又如果他认为不应承认不可知晓的事物,那么他可能偏好现象性的实质。然而,这种RM除了十分宽泛地将实质刻画为“现象性的”之外,没法做出更具体的说明。


(二)关于组合原则的无知


除了实质,RM还有其他不可知晓的要素。RM的目标之一是解释意识。根据RM,实质是意识的基础,但是实质需要一些其他要素才能解释宏观意识。更具体而言,泛(原)心论认为(原)现象意识是物理世界的实质,即认为构成世界的基本物理事物具有(原)现象属性作为内在本性;然而这些(原)现象意识位于微观层面,从微观层面的(原)现象意识到我们所知的宏观层面的意识,还有一个解释环节,需要诉诸其他要素进入解释(我们预设宏观事物的属性,包括意识,依赖于构成它的微观事物的组合)。笔者认为,此类要素不可知晓。


对于RM之下不同泛(原)心论进路的支持者们来说,在其进路中利用微观(原)现象属性解释宏观意识确实是一项重点。这从近期关于“组合问题”(the combination problem)的讨论中可以看出。例如,有人提议存在从微观意识中涌现出宏观意识的自然法则【10】;有人提议存在使微观意识个体的组合体具有意识的特殊的关系属性(如“现象绑合”)【11】;有人提议微观(原)现象属性会遵循某些原则(被命名为“心灵化学”,mental chemistry)发生变化、组合而进入宏观意识【12】等。然而这些想法各有困难【13】,并且它们只是宽泛的提案,尚无具体阐明的“意识涌现法则”“现象绑合关系”“心灵化学原理”等解释性要素。对“组合问题”所给出的回答,也是一样宽泛抽象的提案。


围绕“组合问题”的探索在当代哲学中成了一个课题。然而如果是在RM框架内讨论,有理由认为这一问题无法解决,因为任何用于解释宏观意识的要素,无论“意识涌现法则”“现象绑合关系”“心灵化学原理”均不可知晓。为便于论证这一点,笔者将以“组合原则”为名,统称这些基于微观实质、用于解释宏观意识的理论要素。对组合原则的刻画即:那个与具有实质的微观事物的组织安排相关的东西,是它造成了宏观属性(包括宏观意识)。这一刻画相当宽泛,因为组合原则本身是一个统称式的宽泛概念。文献中出现的处理“组合问题”的不同方案,是在用不同范畴使以上给出的组合原则相对具体化。例如,所谓“意识涌现法则”,实际上即:那个与具有“现象性”实质的微观事物的组织安排相关的“自然法则”,是它造成了宏观属性(包括宏观意识);所谓“现象绑合关系”,实际上是:那个与具有“现象性”实质的微观事物的组织安排相关的“关系”,是它造成了宏观属性(包括宏观意识)。这些东西出现在泛(原)心论文献中时显得不同,但是在RM的总框架下,都属于组合原则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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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问题是:关于组合原则,我们可以知道些什么?从以上的刻画,我们可以知道组合原则理论上应该做到的事情。但是在对“组合问题”的实际讨论中,没有被具体说明的组合原则的提案。更进一步,有一条原则性理由可以使我们认为RM的组合原则无法认识,即:关于微观事物的知识,以及关于微观事物如何组合的知识,两者互相依赖。道理很简单:知道具有P-类型属性的东西如何组合,就是知道一组具有特定P-类型属性的东西以某特定方式组合之后,会造成具有某特定属性的事物。关于事物组合的知识,不仅包括关于组合的结果的知识,也包括关于被组合事项属性的知识,而且所涉及的被组合事项的属性应与组合结果的属性相关。例如,要说明几种香料如何造成一种味道,需要认识这些香料,包括其各自的味道及混合比例等。要说明砖头如何构成一座房屋,需要认识这些砖头,包括其形状、大小、刚性等。所以,如果认为基本微观事物具有实质,但关于实质一无所知,这就如同相信说物体由“物质”构成,但是关于“物质”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关于这些不被知晓的“物质”如何组合,缺乏认识的出发点。我们知道的只是:这些我们不认识的“物质”以某种方式组合。因此,如果RM支持者坚持以实质作为基本属性,那么因为实质不可知晓,组合原则也成了不可知晓的。


对“组合单元”的无知,和对“单元之组合”的无知,是一同出现的。实质的不可知晓,使得关于组合原则的知识也无法获得。同时,因为组合原则负责将基本微观事物关联、造成我们所知的宏观现象,对组合原则的无知也阻断了从宏观属性推知被组合之物相关属性(包括实质)的道路。认识微观实质的问题,与组合问题的方向正相反。组合问题的回答要求:从微观的实质出发解释宏观现象(尤其宏观意识)。对实质的认识则要求:从宏观现象出发推知微观层面的实质。结果就是,在RM框架下,关于实质的无知和关于组合原则的无知彼此强化。我们需要在两方面同时进展;但因为对两者都无知,进展无法获得。


此处的批评并非针对特定的泛心论、泛原心论进路,而是针对以RM为框架的一类立场。若有罗素式物理主义,甚至罗素式二元论等其他立场,例如认为实质为纯粹“物理”、与意识无关,或认为实质包括现象性的和非现象性的属性,此处的批评一样适用:因为对(相应立场中设定的)实质无知,我们对(相应立场中的)组合原则也无知,反之亦然。


罗素式一元论的无知意味着什么


上节显示,RM难以说明其理论要素。对RM来说,这种困难意味着什么?有人可能认为,可以接受不可知晓的实质和组合原则。如果RM只是一种形而上学主张,只是试图满足某些形而上学要求(如将意识“自然化”),那么似乎它的框架可行即可,不需完成其细节。


但是,RM不只是一种纯粹形而上学的主张。RM有一种“研究纲领”的意味:它列举并抽象地描述了一些形而上学范畴,但是关于这些范畴,似乎有些有待发现的具体事实。对意识的完整解释需要这些具体事实,而非仅通过抽象的范畴。如果是这样,则RM的认知困难应当被认真对待。


因此,RM似乎应该比单纯的形而上学理论做更多的事情。在形而上学范畴系统建设之外,当代RM理论家似乎志在导向新知识,指向关于意识的新领域。例如,在查尔莫斯关于RM泛(原)心论和组合问题的评估(的结论)中,他说:


如果我们能为泛心论或泛原心论中任意一个找到一个针对组合问题的合理的解决方法,那么这个观点将立即成为心—身问题的最有前途的解决方案。因此,组合问题值得认真而持续的关注。【14】


查尔莫斯没有说RM泛(原)心论会解决心—身问题,但可以看出他持有一种希望,即这类理论在未来有更多发展,必须超越目前的框架、提议状态。一般来说,目前关于RM泛(原)心论的讨论倾向于预设,泛(原)心论的研究关涉一块实在领域,其中可能会有某些发现,只是目前的研究还在“初级阶段”。


这种对泛(原)心论前景的预期,在高夫(Philip Goff)的研究中尤为明显。在谈到伽利略在科学中推动数学方法时,高夫说:


在伽利略之前,哲学家们认为世界充满了感觉质性(sensory qualities):颜色、气味、味道、声音。直觉上,人们无法用数学的朴素的、抽象的语言把捉到番茄的红色、辣椒的辛辣味道或鲜花的香甜气味。伽利略通过将这些质性剥离出世界、并将它们定位于灵魂中来解决这个问题……通过从外部世界物体中剥离出除了形状之外的所有性质(qualities),伽利略创造了一幅物质世界的形而上学图景,在其中世界能够被数学几何完全描述……【15】


因此,高夫声称,伽利略这种限制探究范围的举措,不足以提供关于“基本现实”的知识:


……数学物理学的成功来自于限制探究的范围;通过将我们在意识体验中遇到的感觉质性(sensory qualities)——颜色、气味、味道、声音——置于物理科学的领域之外,我们能对剩下的部分进行纯粹数学的描述。但是,伽利略从物质世界中剥离出去的那些性质(qualities)仍然存在于某处,仍然必须以某种方式被解释说明……在某个时刻,这些性质(qualities)需要被重新纳入我们对世界的形而上学图景中。【16】


如果这段文字成功表达了RM理论者共有的志趣,那么RM理论家确是将现象属性当成了一块可探索的领域,并期待在这片“新领域”中展开探索。然而,如果上节的论证正确,那么RM可能没有发展的希望。


缺乏发展的希望,对RM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了说明这一点,下面将回顾一个可以作为哲学史上前车之鉴的进路:托马斯式质形论(TH)。TH基于亚里士多德式的形而上学,属于中世纪经院哲学中的一个代表性立场。关于此类智识进路的一个意味深长的思想史事实是:它没能为理解自然提供一个有力的基础,因而衰落了。虽然RM的思想概念背景不同于TH,也很难说一者蕴涵另一者,但是二者有方法论和概念结构上的相似性。


(一)罗素式一元论与托马斯式质形论


质形论理论家一般使用“形式”“质料”概念。支持托马斯式质形论的学者则使用“实体性形式”和“原初质料”【17】。亚里士多德引入“形式”和“质料”解释变化【18】。变化被认为是某个东西的变化,所以必须有某个东西经历了这些变化。经历变化、在变化过程中始终在场的东西,被称为“质料”。同时,变化也需要一些在变化的过程中消逝或到来的东西,使得经历变化的那个东西(质料)发生变化。在变化过程中并非始终在场,而是消逝或到来的东西,被称为“形式”。某类个体的“质料”指:潜在地(potentially)是这一类型个体的东西,而形式使这样的个体现实地(actually)存在【19】。例如,一块黏土潜在地是雕塑,因为黏土本身不构成雕塑,但如果雕塑家赋予它形式,那么一个雕塑就现实地存在。


虽然质料在某个意义上潜在地存在,但是作为质料存在的东西似乎也可在其他意义上现实地存在。例如,一块黏土潜在地是塑像,同时它现实地是黏土。因此,似乎被视为质料的东西,也可具有形式。所以会有一个问题:这个质料的质料是什么?如果对于任何质料都可以追问“它的质料是什么”,这将导致无穷的质料序列。为了终止质料序列,TH理论家提出了“原初质料”【20】。原初质料被认为是“纯粹的潜在性”(pure potentiality)。关于原初质料,不存在“它的质料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原初质料作为没有形式的质料,被认为能够潜在地获得任何形式,经历任何变化、生灭【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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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有些变化只是一个东西获得、失去属性,而另一些变化则是物体的生成或毁灭。因此可能认为,形式可分为不同类型:有的形式的来去不会影响事物存在,而有的形式的来去则决定了事物的生成、毁灭。这后一类形式被称为“实体性形式”(substantial forms),前一类形式不改变造成事物的生成/毁灭,被称为“偶然形式”(accidental forms)【22】。实体性形式有至少三个功能:


首先,实体性形式决定了一个东西的本质。例如,人性(humanity)作为康德的实体性形式,决定了他是人。


其次,实体性形式使得某物成为个体。例如,康德有实体性形式,因此作为个体存在。与此相对,附在他身体上的右手缺乏实体性形式,因此不是个体【23】。实体性形式也用于解释为什么某群物体组成了个体,而不仅仅是一个“堆”。


第三,实体性形式保证了个体的持存。例如,只要康德活着,他的实体性形式——将一些原初质料塑造成这个人类个体的要素——就存在着,维持了康德的持存。因此,实体性形式被用来解释个体的产生、持存、毁灭。


总之,根据TH,物质个体应通过原初质料和实体性形式来解释。它的实体性形式提供了它的本质属性,并支持它作为个体的持存,将这个个体与其他物质分隔开来。原初质料为物质个体提供了基本的质料。物质个体至少是原初质料和实体性形式的结合。


基于以上对RM和TH的说明,有理由认为两者在方法论和概念结构方面相似。


方法论方面,二者都开辟“形而上学职能”。RM和TH的基本路数都是扩展形而上学框架。两者都认为,有些形而上学的功能必须被一些东西执行。形象地说,它们认为在形而上学的机构中必须增设一些“职能”。这些“形而上学职能”为完成某些任务(“解释”)提供了操作空间。TH尊重某些关于变化的观念,包括(1)变化中有持存之物,和(2)有些变化仅为属性得失,而有些变化涉及物体生灭。(1)带来了“承受变化者”的职能,即“质料”;相应地也有了“变化中到场、离场者”的职能,即“形式”。(2)带来了“质料”和“形式”职能的细化:出现了“承受一切变化者”的职能,即“原初质料”,以及“造成物体生灭者”的职能,即“实体性形式”。TH理论家遂通过这些概念说明事物变化。RM同样在形而上学功能上做文章,基于内在/外在或内在属性/倾向的区分重塑形而上学框架。由于“世界的最基础层面并非倾向/是内在属性”这一观念,需要“基本内在属性”这一职能,即“实质”。由于这个“职能”的占据者是物理科学无法刻画的,RM遂可将意识的基础安排在此。


概念结构方面,二者都试图给出基本的“物质”和日常的“个体”。TH和RM的概念背景相当不同,但是二者的形而上学关切点都包括(a)给出某种意义上的基础“物质”,以及借此(b)解释某些我们熟悉的“个体”。关于(a):虽然原初质料不能直接被等同于RM的实质,但是它们都是作为事物的某种物质性的,并且是基本的要素而被提出的。RM需要物理事物的基本内在实质,而达到这种基本层次的事物被认为是超越物理科学的结构—动力学刻画的。TH需要可作为所有物质事物基础的质料。这种终极质料(即“原初质料”)被认为是不能被任何形式刻画的。关于(b):鉴于原初质料不同于RM的实质,“组织”这些要素的实体性形式和组合原则也不应等同。并且,在RM中,从基本实质到宏观事物的解释依赖于微观事物的组合;TH中对日常事物的解释则诉诸原初质料与实体性形式的“组合”,这和微观事物的组合不是一回事。但是,实体性形式和组合原则的提出,都旨在解释某些日常层面的个体。TH需说明日常物体,如人、猫的个体性。“实体性形式”即满足此需要。RM虽无说明物质个体的直接需要,然而RM需说明从微观事物的组合中如何产生我们熟知的意识主体。这些意识主体也是常识所承认的个体。因此,虽然RM和TH中的概念不能被等同,两种形而上学之间却在结构上相似。经由某种基本“物质”解释某些日常可知的“个体”,是两者共有的目标。


RM和TH在方法论和概念结构方面的类似意味着,它们在认识方面的挑战或许是可比的,因此,其中一者(TH)在历史上的认识表现,可能为另一者(RM)的前途提供参考。


(二)托马斯式质形论的认知局限与罗素式一元论的前景


TH(及其所代表的亚里士多德主义)的衰落是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然而其思想本身的认知局限性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小觑【24】。根据TH,原初质料被理解为终极的、本身没有形式的质料。但是,虽然我们可以理解“形式”和“质料”的理论逻辑以及为什么需要“原初质料”,那个在TH中作为原初质料的东西,实际上我们并不知晓。因为理解一件事物需要把握它的形式,原初质料没有形式就意味着:不管原初质料是什么,它是不可理解的。如果我们说原初质料具有什么特征,这个特征似乎属于原初质料构成的这个事物,而不属于原初质料本身。关于原初质料不可理解的担忧并不新颖,经院哲学在早期近代时的批评者,如笛卡尔,已经指责原初质料无法理解了【25】


原初质料不可知晓,实体性形式亦然。TH关于实体性形式给出的也是形而上学的概念:实体性形式的来去决定了物质个体的存在。然而,与面对原初质料时的情形一样,我们不知道实体性形式是什么。中世纪学者们大多对我们认识实体性形式的能力持怀疑态度,经院哲学在早期现代时的批评者也乐于指出哲学家们对实体性形式的无知【26】


对实体性形式的无知也加剧了一个相关的认知困难,即实体性形式缺乏解释力。实体性形式被认为说明了物体的本质、个体性和持存。然而,实体性形式提供的说明是否真有解释力则值得怀疑。经院形而上学的这一缺陷自近代以来为人熟知。作为嘲讽,法国剧作家莫里哀编了个段子:“催眠力”(“virtus dormitiva”,拉丁文字面义即“引起睡眠的属性”)被用于“解释”为什么鸦片使人睡着【27】。更确切地说,按照TH,一个X类的个体的存在,被说成是因为它具有X的实体性形式,但是使用X的实体性形式来说明该个体属于X类,似乎只是说有某些因素造成了X类的个体,而没有真正说明这些因素。我们因而有理由认为:TH的实体性形式不能解释事物的具体特征。这一批评可被表述为:实体性形式是“多余的”(superfluous),对认识提供不了增益【28】。霍布斯对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批评也强调这点: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某些种类的物体自然地向地下落,而另一物体则自然地升离地面的话,经院学派就会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告诉你:下沉的物体是重的(heavy),这种重量就是造成它们下沉的原因。但如果你问他们所谓的重量(heaviness)是什么意思,他们就会提出定义说这是走向地心的一种努力。所以物体下沉的原因就是力图处在下面的一种努力。这就等于是说,物体上升或

下降是因为它们本身要这样做。【29】


更一般地,用笛卡尔的话来说:


[实体性形式]是哲学家们仅仅为了解释自然事物自身的行为而引入的,它们被认为是自然事物的原理和基础……但这些实体性形式无法解释任何自然行为,因为它们的辩护者承认它们是神秘的并且他们自己也不理解实体性形式。如果他们说某种行为来自一个实体性形式,这就好像他们说某种行为来自他们自己不理解的某些东西;这解释不了任何事情。【30】


如果RM和TH都面临认知上的挑战,鉴于它们之间的相似性,我们有理由比较它们的理论要素所面临的认知挑战。


考虑实质和原初质料。前文已指出,TH中的原初质料无法被刻画。“拉姆塞式谦逊”论证则显示RM中的实质无法知晓。因此,关于TH中的原初质料和RM中的实质,都无法作出具体说明。如果关于原初质料和实质有一些“具体”描述,那都是通过其形而上学的功能而被理解的。我们无法具体说明,是什么发挥着原初质料或实质的形而上学功能。并且,实质和原初质料的认知挑战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所涉及的形而上学功能是基本·的·,其定义方式即剥夺了对其能够获得知识的可能性。原初质料的基本地位要求它没有形式,从而使其无法(像笛卡尔式的原子论所用的物质概念那样)被理解。类似地,RM中实质的基本·地位要求它本身是没有倾向、无法以理论术语确定的,从而使对实质的具体说明成为不可能。因此,TH和RM所假定的“物质”的基本性,使它们超出了认识的范围。


再考虑组合原则和实体性形式。TH中,实体性形式是未被具体说明的。类似地,RM中的组合原则也未被具体说明,我们只能通过形而上学功能理解它们。关于任何作为组合原则而存在的东西,我们只是理解为:那个(未被具体说明的)与具有实质的微观事物的组织安排相关的东西,是它造成了(当前需要解释的)宏观属性(包括宏观意识)。类似地,实体性形式可被理解为:那个(未被具体说明的)决定了原初质料如何组织安排的因素,是它造成了(当前需要解释的)宏观个体。因此,我们关于RM的组合原则所知道的,并不比关于TH中的实体性形式知道得更多。


这些对于罗素式一元论意味着什么?考虑一下TH在思想史上的发展状况。根据TH,学者们认为存在一些形而上学功能,如原初质料和实体性形式,它们是未知的;但是一定有一些东西在执行那些功能,且不管那些东西是什么。许多人认为这种不可知性本身是一个问题。因此,出现了重新考虑物质、将基本物质理解为可以刻画的、具有一定形式的尝试,这些尝试绕开了TH的说法。这就是笛卡尔和不少早期现代哲学家所做的。如此,则严格来说TH没有被驳倒,或被证明为错误,但是由于它对于知识的发展缺乏指导而被抛弃【31】


如果笔者关于RM和TH所做的比较是合适的,那么有理由认为RM的状况会是相似的。根据RM,存在一些形而上学功能,比如实质,它们是未被知晓的,但是根据理论,一定有些东西在执行那些形而上学功能,且不管那些东西是什么。但是,像TH一样,RM对知识发展提供的指导甚少。RM的形而上学意味着,如果关于意识能够发展出任何智识上有成果的理论,这理论可以不依赖RM的“实质”概念进行。如此,则关于意识的理论可以不依赖RM而前行,除非它们坚持要满足关于(被认为奠基了意识和物理事物的)基本内在属性的形而上学承诺。因此,也许像TH一样,RM不会被证明是错误的,但会因其认知上的限制而被抛弃。RM除了重复已有的理论框架之外,将难以再有实质性的发展【32】


结论


笔者认为,RM面临与TH相似的认知挑战。TH和RM都有一些基本的形而上学要素,这些要素无法被具体说明。在TH中,原初质料是难以理解的,而在RM中,实质是无法知晓的。此外,无论是TH还是RM,都无法提供足够的解释,来解释它们所应该说明的宏观层面的常识的个体。TH依赖于实体性形式,而实体性形式是未经具体说明的,因而在解释上存在限制。RM可能被认为可以给出组合原则,然而,考虑到实质不可知,再考虑到:若要知道事物如何组合,我们也需要知道被组合的东西的性质,那么组合原则也是不可知的了。泛心论的组合问题,可以被理解为是对现象意识领域中的(所谓)“要素”及其“组织方式”的无知的一种表现。在TH和RM中,由于无法具体说明原初质料或实质这样的基本要素,很难指望围绕这些概念展开的形而上学理论能够引导学者们发展出任何具体的论述。如果RM的目标是“提供一个可以更富成果地(more productively)处理那个(关于意识的)问题(和其他问题)的框架”【33】,本文的讨论则显示,这种框架或许不会“更富成果”。


如果RM只是一个形而上学提案,没有指导进一步发现的野心,那么RM的支持者可以继续他们的形而上学思考,不理睬本文的批评(虽然,这种形而上学是否还有“发展”,值得怀疑)。然而,RM似乎不只是一个框架,而是唤起了更高的抱负,承诺了一个更深入探讨世界实质的纲领。在这种情况下,RM的认知挑战及其与TH的相似之处应该值得注意。通过借鉴历史,比较RM和TH的形而上学方法论和认知的限制,希望能对RM这一当代理论的性质、局限性以及(缺乏)前景提供参考。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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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献中有多种对基本内在本性的指涉方式:“inscrutable”(Alter&Nagasawa 2012,Montero 2015)、“absolutely intrinsic properties”(Pereboom 2011,2015)、“quiddities”(Chalmers 2015)等。这种关于物理科学之局限的想法,可以从罗素对“物”(matter)的分析中发现(Russell 1927:384),因此相关立场有“罗素式一元论”之名。关于“quiddity”的翻译,鉴于其中世纪哲学渊源,笔者采取来自中世纪哲学文献的译法,译为“实质”,参见马仁邦(2015:254)、帕斯诺(2018)。但是,笔者不预设当代语境中的“quiddity”与中世纪哲学中的“quiddity”内涵完全相同。相关文献:Torin Alter,Yujin Nagasawa,“What is Russellian Monism?”,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2012,Vol.19,No.9-10,pp.67-95;Barbara Gail Montero,“Russellian Physicalism”,Consciousness in the Physical World:Perspectives on Russellian Monism,ed.by Torin Alter,Yujin Nagasaw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pp.209-223;Derk Pereboom,Consciousness and the Prospects of Physicalis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Derk Pereboom,“Consciousness,Physicalism,and Absolutely Intrinsic Properties”,Consciousness in the Physical World:Perspectives on Russellian Monism,pp.300-323;David Chalmers,“Panpsychism and Panprotopsychism”,Consciousness in the Physical World:Perspectives on Russellian Monism,pp.246-276;Bertrand Russell,The Analysis of Matter,London:Kegan Paul,1927;约翰·马仁邦:《中世纪哲学》,吴天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罗伯特·帕斯诺:《中世纪晚期的认知理论》,于宏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2】Torin Alter,Yujin Nagasawa,“What is Russellian Monism?”,p.69;David Chalmers,“Consciousness and Its Place in Nature”,The Blackwell Guide to Philosophy of Mind,ed.by Stephen Stich,Ted Warfield,Malden,MA:Blackwell Publishing,2003,p.130;David Chalmers,“Panpsychism and Panprotopsychism”,p.254;Bertrand Russell,The Analysis of Matter,p.384;Daniel Stoljar,“Two Conceptions of the Physical”,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2001,Vol.62,No.2,pp.258-259.

【3】Torin Alter,Yujin Nagasawa,“What is Russellian Monism?”,p.89.

【4】David Chalmers,“Panpsychism and Panprotopsychism”,pp.246-276.

【5】Grover Maxwell,“Rigid Designators and Mind-Brain Identity”,Minnesota Stud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1978,Vol.9,pp.365-403;David Chalmers,The Conscious Mind:In Search of a Fundamental Theor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David Chalmers,“Consciousness and Its Place in Nature”,pp.102-142;David Chalmers,“Panpsychism and Panprotopsychism”,pp.246-276;William Seager,“The‘Intrinsic Nature’Argument for Panpsychism”,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2006,Vol.13,No.10-11,pp.129-145;Daniel Stoljar,“Two Conceptions of the Physical”,pp.253-281;Daniel Stoljar,Ignorance and Imagination:The Epistemic Origin of the Problem of Consciousnes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Daniel Stoljar,“Four Kinds of Russellian Monism”,Current Controversies in Philosophy of Mind,ed.by Uriah Kriegel,New York:Routledge,2014,pp.17-39;Derk Pereboom,Consciousness and the Prospects of Physicalism;Derk Pereboom,“Consciousness,Physicalism,and Absolutely Intrinsic Properties”,pp.300-323;Torin Alter,Yujin Nagasawa,“What is Russellian Monism?”,pp.67-95;Torin Alter,Yujin Nagasawa,ed.,Consciousness in the Physical World:Perspectives on Russellian Mon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Torin Alter,The Matter of Consciousness:From the Knowledge Argument to Russellian Moni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3.

【6】如Howell(2015)认为,RM不能解释心灵因果性;Kind(2015)认为,RM没有真正解决物理主义和二元论的争端。Alter(2023)回应了这些批评(Robert Howell,“The Russellian Monist’s Problems with Mental Causation”,The Philosophical Quarterly,2015,Vol.65,No.258,pp.22-39;Amy Kind,“Pessimism about Russellian Monism”,Consciousness in the Physical World:Perspectives on Russellian Monism,pp.401-421;Torin Alter,The Matter of Consciousness:From the Knowledge Argument to Russellian Monism)。

【7】David Lewis,“Ramseyan Humility”,Conceptual Analysis and Philosophical Naturalism,ed.by David BraddonMitchell,Robert Nola,Cambridge:MIT Press,2009,pp.203-222.

【8】David Lewis,“How to Define Theoretical Terms”,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1970,Vol.67,No.13,pp.427-446;David Lewis,“Psychophysical and Theoretical Identifications”,Australas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1972,Vol.50,No.3,pp.249-258.

【9】David Lewis,“Ramseyan Humility”,p.207.

【10】William Seager,“Panpsychism,Aggregation and Combinatorial Infusion”,Mind and Matter,2010,Vol.8,No.2,pp.167-184.

【11】Philip Goff,“The Phenomenal Bonding Solution to the Combination Problem”,Panpsychism: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Godehard Brüntrup,Ludwig Jaskolla,e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p.283-302.

【12】Sam Coleman,“Mental Chemistry:Combination for Panpsychists”,Dialectica,2012,Vol.66,No.1,pp.157-160.

【13】David Chalmers,“The Combination Problem for Panpsychism”,Panpsychism: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Godehard Brüntrup,Ludwig Jaskolla,e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p.179-214.

【14】David Chalmers,“Panpsychism and Panprotopsychism”,p.274.

【15】【16】Philip Goff,Consciousness and Fundamental Realit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p.11-12,pp.13-14.

【17】此处关于TH的论述主要基于以下材料:Thomas Aquinas,“On the Principles of Nature”,Medieval Philosophy:Essential Readings with Commentary,ed.by Gyula Klima,Fritz Allhoff,Anand Vaidya,Malden,MA;Oxford:Blackwell Pub.,2007,pp.70-90;Jeffrey E.Brower,Aquinas’s Ontology of the Material World:Change,Hylomorphism,and Material Object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James Madden,Mind,Matter,and Nature,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2013;Robert Pasnau,Metaphysical Themes 1274-1671,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Christopher Shields,Robert Pasnau,The Philosophy of Aquina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

【18】见亚里士多德Physics,Bk.I,§7,见于Jonathan Barnes,The Complete Works of Aristotle:The Revised Oxford Translation,Vol.1&2,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

【19】Thomas Aquinas,“On the Principles of Nature”,Ch.1。可参考Christopher Shields,Robert Pasnau,The Philosophy of Aquinas,pp.29-31。

【20】Thomas Aquinas,“On the Principles of Nature”,Ch.2.

【21】Robert Pasnau,Metaphysical Themes 1274-1671,p.43.

【22】参考Thomas Aquinas,“On the Principles of Nature”,Ch.1和Christopher Shields,Robert Pasnau,The Philosophy of Aquinas,p.33。

【23】关于一个个体只有一个实体性形式的观点,见阿奎纳《神学大全》(Aquinas Institute,Summa Theologiae 2020,Part I,Question 76,Article 4,https://aquinas.cc/la/en/~ST.)和Robert Pasnau,Metaphysical Themes 1274-1671,p.624。

【24】关于近代科学的发展详情及其对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的超越,可参考玛格丽特·奥斯勒:《重构世界》,张卜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爱德华·戴克斯特豪斯:《世界图景的机械化》,张卜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

【25】笛卡尔在推出自己的物质理论时,也指出了原初质料的难以理解:“让我们不要认为这种物质(matter)是哲学家的‘原初质料’,他们已经从‘原初质料’中彻底剥离了所有的形式(forms)和性质,以至于在其中没有剩下任何可以被清楚理解的东西。”(RenéDescartes,“The World or Treatise on Light”,The Philosophical Writings of Descartes:Volume 1,trans.&ed.by John Cottingham,Robert Stoothoff,&Dugald Murdoch,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664/1985,p.91)阿奎那也承认我们对原初质料知之甚少。参见Robert Pasnau,Metaphysical Themes 1274-1671,p.48,pp.119-124。

【26】参考Robert Pasnau,Metaphysical Themes 1274-1671,pp.119-121,pp.635-636。

【27】见莫里哀《没病找病》(Le Maladie Imaginaire)第三插曲。

【28】Robert Pasnau,Metaphysical Themes 1274-1671,pp.565-567.

【29】霍布斯:《利维坦》,黎思复、黎廷弼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549页。

【30】RenéDescartes,“Letter to Regius”,The Philosophical Writings of Descartes:Volume 3,The Correspondence,trans.&ed.by John Cottingham,Dugald Murdoch,Robert Stoothoff,Anthony Kenny,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642/1991,pp.208-209.

【31】Haldane(2002:55)对这一历史变迁概括如下:“[……]新亚里士多德传统的哲学,作为分类学(taxonomy),已经发展(或退化)到了如此地步:要处理一个问题,似乎给它一个名称,或者更可能地,给它的不同部分和方面给出多个名称,就已经足够。不同种相(species)的分类[……]例示了这一点。与此同时在“经院”(schools)之外,人文主义者,初期的经验论者[……]正脱离已有的正统而自作主张。当经院学者们开始从他们自己的偏见中抬起头来时,对他们来说已经太晚了。一些人物已经弃船跑路,比如弗朗西斯·培根反对剑桥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而选择归纳式的实验主义,约翰·洛克反对牛津的经院哲学而发展哲学经验主义[……]以及更晚一些像阿诺德·海林克斯(Arnold Geulincx)从卢汶的新亚里士多德主义走向了笛卡尔主义。与此同时,那些落在后面,留在经院哲学中的学者,只能看着他们的智识世界被后浪卷走。”参见John Haldane,“The Breakdown of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of Mind”,Mind,Metaphysics and Value in the Thomistic and Analytical Traditions,ed.by John Haldane,Notre Dame,IN: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2002,pp.54-75。

【32】不可否认,亚里士多德影响下的经院形而上学的主流(包括TH)世界观不同于近代以来的世界观,其对“目的因”的诉求使得TH在当时的主流世界观中可以满足一定的理解需求。然而这只意味着TH在某个理智背景下有认识价值,对RM缺乏帮助。RM基于当代世界观,其自然图景没有目的因的位置,因此,使TH具备认识价值的理智背景无法直接用于RM。鉴于科学史已显示目的因的缺陷,很难设想RM论者会复活目的因。

【33】Torin Alter,Derk Pereboom,“Russellian Monism”,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Fall 2023 Edition),Edward N.Zalta,Uri Nodelman(eds.),2023-07-04,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fall2023/entries/russellianmonism.






编辑 | 胡芩菱

审核 | 刘今、李玮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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