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线地铁开往东安路，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在阳光穿过车窗，望着她的脸，内心升起的情感可移山填海。是时候了，迎接这个决定性的时刻，无视宇宙的意志，没错，我可凭爱意将富士山漂移。是这么一刻，我知道自己终于通过爱的窄门进入了爱的房间，尽管半个月后上海将停下脚步，尽管我们要过四个月才会去领证，尽管要再过大半年才会举办婚礼，尽管还要九个月蒙提尔才能罚进那颗救赎的点球……尽管的事情无论多么重要，都不重要，单就听到两颗心在一起跳动，一切都已足够。在众神隐去的时代，我们靠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的那位而活。
2019年我去成都，剑烧开车载我去都江堰玩，途中聊到恋爱婚姻的事。我记得他说耍朋友和结婚挺不一样的，在一起恋爱像爬山，结婚是到了山顶，山顶之后的事似乎很难用语言表达了。我知道这是过来人的绝妙心得，也知道不可言说的体验或许只能亲身体验了。后来我在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腰封看到，【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马尔克斯说的当然不只是字面意思，而是那种微妙的感觉，同样不可言说。因为不可言说，通往爱的门只能是很窄很窄的。
今天面对爱情，或者太过于轻浮，或者又太过于严肃了，并不会太尊重它本来的面目。轻浮者为欲望算计所驱使，严肃者又易将流动的情感变成僵硬的道德伦理。想来关于爱情的所有比方都与我的经历相去甚远，与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莫如是婚礼是爱情这场战争的停战协议。让我们在无法得到全知全能的绝对真实面前，面对尽可能多的琐碎真实吧。甜美的爱情只存在瞬间，一个更接近真实的爱情是一场战争，战争的双方并非敌人，只是想占有对方。丢掉那些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自欺欺人的话术吧，如果这样给自己的懦弱鼓气，我建议从爱情的赌桌上下来。好的东西一定是投入远超过理性算计下时间和精力得到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在爱情激起的巨浪中，如果不是信念和勇气，没人可以幸存。年轻的情侣有时候更在意输赢，而在意输赢本来就已经与爱情相去甚远了。想着如何到达罗马的人，没有明白他们本来已经在罗马了，而之后每一步的精心算计的行动，实则一步步地远离罗马，天使们在云端望着人类发笑，丘比特的箭肆意喷射。
如果敢于直面现实，你会发现从来不存在一种追求得到的爱，无非只是缘分或早或晚的兑现。我追了她很久，终于追到了，这难道不是追求得到的爱吗？真相可能是她一开始并不讨厌你而已。不存在一种追求的爱，并非说不主动表达爱意。出自爱意的自发性互动单就行为上看似乎和恋爱攻略里的教程并无多大差别，但经历的人自然知道孰真孰假。同样是送花，你送和他送，当然不一样。这不公平吗？爱意从来不曾为伦理停留片刻。因外貌学历诸如此类外在条件而起的爱意，发展到一定阶段，你会不自觉地想我能走进ta的心吗？在见识了如此多的外在之后，我想到ta的心里看一看。进入人心的门和天堂的门一样狭窄，你要把自己全部灵魂的重量压在命运的天平上，没什么输不输得起。当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这场爱情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如果你走进了ta心里，那么婚姻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如果你没有走进ta心里，那并不是什么遗憾，或许需要时间来治愈，或许永远痊愈不了，记住那都没什么，这是你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总归会有些诱惑来动摇信念。很多船儿就如此在爱情的海洋里翻了。麻烦在每一次碰到诱惑，做出行动之前花两三秒想一想。如果还是要去做，那就去做，然后勇敢承担后果；如果想明白了，那就不做。我的文章可能会给身体的弱者而写，但从不为灵魂的弱者而写，既要又要的人儿在我这里找不到任何的答案。有时候我会想，一个博学而多才的单身汉好比理想中的和平，美好又并不那么切合实际。我自己经历了长期的孤独，我比大多人都知道它的美妙与它的煎熬。盲目地鼓吹一种状态，多半是怯弱的表现。他人即地狱，自我可能也是地狱。如今回首，我享受过我的孤独，如同我享受过我的爱情。只是没有永久的和平，战争会来到，无论你愿不愿意开战，而战争又会有一个暂时的结局。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你总得做点什么，要知道什么都不做，本身也是一种做。当它来临时，有人要走进你的心，而你要注定要走入ta的心。走不走的进，如同我前面所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坦然面对，如果命中注定，或早或晚，两颗心会看到对方，走到一起；如果注定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也没什么，每一种人生都值得度过，这是一个神和撒旦的打赌，撒旦要已经得到的人沉入得到更多的贪欲中，也让没有得到的人追寻得到上，而神的赌注是生而为人，已是一切。在我活过三十岁，才明白神的赌注，那一刻我不再需要什么来确立灵魂的重量。
前几天，我还在读里尔克。血脉中古老的记忆被唤起，在时空的道路中，似乎我们（我和ta）早已相遇，而如今的世界中只是再度相逢。里尔克说着不是爱一个人，而是爱川流不息的人群，而我执意穿越人群，往那个ta走去，去爱ta，去给ta最特别的求婚仪式，像乔伊斯在《尤利西斯》的结尾写到的那样，从ta的口中听到“我愿意”。里尔克和乔伊斯活着的时候都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他们也都在欧洲漂泊过，《杜伊诺哀歌》和《尤利西斯》都是1922年完成，而无与伦比的普鲁斯特在这一年的晚些时候去世，命运就是如此神奇。日常生活中，他们远远谈不上强者，里尔克按照世俗的标准更是一个妥妥的弱者。但这些从充沛精神世界溢出来的文字让世界大战都失去了意义。在那样的一个老欧洲的尾巴，而新欧洲还没有来临的时刻，有些地方烽火连天，有些地方歌舞升平，而他们这些大地上的异乡人在近乎不动声色地写着另一个世界，我无法描述这些世界，但我知道正是这些文字塑造的世界让我得以继续。
走在江边，爱情带来的欢乐和激情，带来的吵闹与喧嚣在我放下我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是时候给这场战争划下休止符了。我放下了自己，自然就不会有什么输赢了；而对方即便想赢，也找不到对手了。我们走进了彼此的心，两个人的战争变成了一个人的战争，而一个人的战争，我们定义为和平。在没法走入一个人内心的前提下，讨论爱情是毫无意义的，宁要片面的真实，而非全面的谎言。“你这人要么不做，做就来真的” 很久前一个熟悉的朋友这样评价我，我觉得挺好，起码如此行事在人生最宝贵的事情上，我可以无悔。而无悔是神和撒旦的赌注，撒旦的筹码很多，它典当了全世界的财富与权势，而神只是淡淡说一句，有了爱，你就有了全部，这不是童话，而是真实。我做孩子的时候，看过不少同类童话，觉得很美；等长大了，像个所谓的成熟大人，越发觉得此类故事傻的可笑；而如今我再次回归到孩子的状态，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爱里的世界足够大，大到可以拥揽一切。我没有必要去驳斥一个都没有进入爱的大门发表的关于爱里有什么的言论。人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工具，恪守这个准则，拿出你所有的灵魂家当，这才是参与爱情战争的姿态。如果没有我上述所言的姿态，注定是爱情里遍体鳞伤，爱情从来不会单向受害，不存在一种我很痛苦，ta一点不难过的现象，爱情要么双赢，要么双输。如果你不信，老觉得对方把你甩了，就是对方赢了你输了，那你离爱情注定很远，幸运的是没有爱情也可以美美地过一辈子，爱情只是人生的一种体验。
从里尔克，我重新读荷尔德林，比之前更明白“诗意地栖居”了。在众神隐去的时代，诗人何为？荷尔德林百年前就经历的内心，“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我现在才多少开始。这一百年来，人类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长期的冷战对峙，期间的各类文化思潮和社会运动，风雨欲来的动荡下，每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还在度过各自的一生。战争的时候，他们要吃饭；和平的时候，他们也要吃饭。有远隔重洋无法再次相见的夫妻各自走完了人生的下半场，也有在日本人的炮弹落下时候，还在和爱人一样坐在庭院里喝茶的女人，而且整个战争期间对她并无太多痛苦，只是像一场梦一样，战争结束，生活再次开始。在这些片段里，我得以看到真实的人心。我们处在不同的时代，我们都要面对各自存在的状态。他说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他在神的国度里，而不是在爱的国度里，游走于时间之外；而对我来说，爱超越生死，爱里没有生死，爱永无止境。
神圣的黑夜里，我们以彼此为光，走遍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