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睡前刷视频号，看到崔健和一众音乐人演唱《彼岸》，看完被深深地震撼，之后我再次观看，试图理顺这种震撼是什么。
我大概看了有半个小时，从凌晨到12:30左右，从开始的莫名震撼，到几乎泪流，情绪来得太快太复杂，不可思议。演唱的开头崔健说：“我写这首歌的时候认为，“彼岸”是在不远的未来。最近我突然才明白，这个“彼岸”'好像只存在于过去，或者是在一个错位的时空。我们从来就没有机会真正地面对它。”我几乎愣住了，隔着手机屏幕愣住了，困意也没了，他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打会到七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空。
我对《彼岸》有着深厚的感情，它和《宽容》《时代的晚上》被我列为生存在这片土地应对精神危机的三首崔健歌曲。而这三首中，《宽容》里有很多委屈却无法割舍；《时代的晚上》被逼到崩溃的边缘却依然保持站立的姿势，相比之下，《彼岸》的情感刚好平衡，它有着一种开放式的期待却没有任何预判，有一种内在的鼓舞人心，我在过去的年里听着它，一遍又一遍。所以，当崔健说，他写这首歌的时候，认为彼岸在不远的未来，我是会心一笑，可是他转而接着来一句，最近突然明白这个彼岸只存在一个错位的时空，我仿佛是一脚踏空，从楼梯直接坠入深渊，还没看到深渊的黑，接下来的“我们从来没有机会真正面对它”又拉我回到现实，这是最剧烈的一次梦，精神的极度震荡。佛家有说彼岸，尼采有说彼岸，高行健的剧本有说《彼岸》，牟森据此改编的剧让人们在真实的实践中看到真实的彼岸，但这些都与崔健的《彼岸》相去甚远。我想着老崔这几句话里跨越了近三十年，想到十年前的自己，我们那时一道面对着一个未来的世界，我们都曾意识到危险，但依然有勇气地乐观着，或者说最起码的未曾垂头丧气过，哪怕被逼到最临界的边缘。
音乐在继续，艾热加了段颇为精彩的说唱，梁龙们也应景地加入到这首歌里，但这个版本的真正力量来自刘元的萨克斯吹奏和崔健演唱两段新加的歌词，一段是：【如果时间不是年不是月不是日/一定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好在地球不是平的，而是圆的/上次面对的现实/如今回到了面前/循环的周期，不循环的故事/我们面对的是错位的现实/是不是我疯了，或者时间错了/还是事件就是事件，没有时间的时间】原谅文字无法完全承载崔健在演唱这段歌词时候的震撼，原谅我无法完全写出听到【上次面对的现实/如今回到了面前】的那种被击中。有其现实背景，也有其精神的回归。在《光冻》发行后，我写过评论，比较严苛地批评了《浑水湖漫步》（详见：崔健 | 一个自我突破的衰退艺术家），我能理解崔健自有其生活状态，创作者没法强求自己，但是他对现实的过度乐观有时候成了一种麻痹；而另一位乐迷心中的神罗大佑在那几年的一次采访，说世界还需要一个老人愤怒什么，表明自己的状态。当时我写评论，无意去与这些大神们争论，但我知道他们并不清楚身为创作者的他们的状态。如今我想他们所在做的事情多少应验了我当时的判断。并不是剑烧刻薄或见不到人幸福的过安稳日子，只是他说出来了艺术创作最基本的规律，即一个真诚又敏锐的创作者坦然面对内心和外界的真实之后，他们必然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或早或晚而已。这比任何思考和说教都有冲击力的多。
第二处震撼是【音乐响起没有让我回到往日/却让我的记忆回首了往事/可那不是记忆而是当时的勇气/面对的正是我现在的现实/……/我们共同面对着昨天的现实】，听到“可那不是记忆而是当时的勇气”，眼眶湿润了，知道嘛，这句话我差不多等了七八年，就是这几个字：“而是当时的勇气”。那些在我成长过程中滋润过我精神世界的英雄们，在我长大后大都黯然失色或者变得乏善可陈。他们在努力着，但他们也在力不从心着。我们对他们的苛刻评价，有时候可能是一种极度的期待和爱。我并不需要写一篇批评崔健的文章来出名，我也压根不需要（实际上在公开媒体上写崔健和罗大佑，我都是尽量说了很多好话，因为我知道他们最差的时刻也胜过太多流量明星。）。当然没有一个人能当另外一个人永远的英雄，但我们都知道，不要温柔地走入良夜。所以当我听我喜欢的另一些音乐人，年方刚到四十就说变老真好之类的话语，我知道无论她是多么真诚地发自内心的说出自己的内心感受，这是一种不自知地堕落，即便她不高兴听到这话，但时间会证明我说的是对的；还有些我喜欢的音乐人唱起来了人生破败，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隔靴挠痒，他们有时候需要一根鞭子。啊，剑烧真的没有同理心，他怎么能如此刻薄，他经历过人家经历的事情吗，他用文字霸凌不让人家说出内心的苦……我自己经历过精神危机，我也感受过别人的危机，而我们之所以把自己最好的一部分时间献给这些作品是因为它们给予过我们真正的力量，而不是让我们沉浸在其中抱团取暖，然后音乐停止，继续内耗，继续疲惫。他们有真正的面对着现实吗？我想在《9522》和《江湖卡夫卡》里是没有的。（可以听听dylan一把年纪在唱什么，可以听听the rolling stones的最新专辑在唱些什么？好像我们很擅长在年轻的时候装成熟，而人到中年又不自知一副老态而沾沾自喜，这是可耻的。）
我在之前的文章写过，我们来到了佩索阿和卡夫卡的时代，我们将在这个时代承受外界煎熬的时候，看到更多的人心。你可以像佩索阿用无数异名者来自我解构，解构掉现实的规训和束缚，任意穿梭在人类和自我的心灵中；你也可以像卡夫卡一样，冰冷地看政治机器的运转和真正的精神危机，这几乎是每个年轻人需要做的功课了，你不需要逃避什么，毕竟你也逃不掉的。但这样一个时代，崔健依然做着但丁在中世纪做的事情，他一次次地穿过炼狱，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炼狱诗人。他在被逼到绝境处看到的景致，他在最愤怒和最崩溃的时刻依然没有丝毫的退缩，他陪我度过这个时代曾经最难的晚上，以及下一个最难的《时代的晚上》。
崔健的嘶吼和刘元扭曲的萨克斯形成一道漩涡，在我们共同面对着同一个现实中不断螺旋地飞了，直至炼狱的出口。我才晃过神，想着自己脑海中的凌乱冲击波，一波波没法停下来，在一个信任和信心都贵过黄金的时代中，在现实的残酷中，我们不自知地溃败了下来，要不然哪里会有善败者不亡的论调呢？我们当时的勇气哪里去了呢？我们不断失去在人群中大声呼唤的勇气，而现在每一个观看的人只要你用心都可以听到崔健的呐喊，他一度形单影支，一度也曾脱离地表，向往太空的妞，而现在那只飞狗回来了，他带着过去的现实和勇气回来了，像复仇者联盟里的超级英雄一样回来了，结果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某时某刻的世界某地，我们面对着同一个现实，而此时此刻我们都没有任何一丝的退缩，我们站在未知的城堡面前，不需要一张通往城堡的许可证，我们凝视着城堡，内心不再恐惧。
未来会如何？完美只存在错位的时空吗？是我疯了吗还是时间错了？在2023年底的夜晚，你在想些什么？要面对着无聊的年度总结报告？计划着考完试去哪里旅游？如何在来年找到工作？怎么样攒一笔钱买车子和房子？来年的股市会把今年亏的钱赚回来吗？可以到更多的国家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吗？那些曾经的梦想暗淡了，又如何重燃光芒？已经步入人生下半场，我的人生定型了吗？领退休金和帮子女照看孙辈又是怎么一种体验？下个月的房贷还有着落没？孩子成绩很差又叛逆该怎么办？想在来年结婚怎么办？神啊，给我一个年薪百万的工作吧，让我早日财富自由脱离苦海吧………如果我们从来没有机会真正面对过它，那么此时此刻，花一秒钟的时间，面对它吧，告诉自己和最亲爱的：相信我吧，就像我相信你那样。
画外音：用我的另一位英雄福克纳的一段话补充正文未写尽的：【必须使自己明白，世间最可鄙的事情莫过于恐惧，必须使自己永远忘却恐惧……人类不朽不是因为在万物中唯有他能永远发言、而是因为他有灵魂，有同情心、有牺牲和忍耐精神。诗人和作家的责任就是把这些写出来。诗人和作家的特权就是去鼓舞人的斗志、使人们记住过去曾经有过的光荣---人类曾有过的勇气、荣誉、希望、自尊、同情、怜悯与牺牲精神--以达到永恒。诗人的声音不应只是人类的记录，而应是使人类永存并获胜的支柱和栋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