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喝茶不会睡不着觉吗？就知道会这样问，嗯，咱们慢慢道来。午夜和晚上还有些不同，在我有限的意识里，午夜特指凌晨之后。大概是10年前，午夜听摇滚爵士乐，喝点威士忌，那会是一个人的世界汹涌澎湃，我曾经到达过很多人不曾到达的地方，这点在我后来结识了一些去过世界很多国家的人之后更加确信：你永远无法到达你的内心不曾到达的地方。今天要说的是一段新生活，从单身到成家，生活当然会有改变，一个人到两个人，但要到了孩子来到世界上，才猛然发现又一变化悄然而至。武断点说，结不结婚和要不要孩子是两个事情。结婚后没有孩子的话，其实和同居并无本质区别，人类发明了这么多名词，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它是关于两个人亲密相处的；有了孩子则不然，在二人系统中引入了第三个变量，这是一个三体问题，很难，不过也别有洞天。他给你很多烦恼也给你很多惊喜，让你欢喜让你忧，当然，这又是另另一个话题了，我还是快点切入午夜喝茶吧。写一个午夜喝茶，你扯上面干嘛？这不，听我慢慢说，午夜喝茶是从看娃开始的。惊喜和愉悦，先放到心里，来面对现实的烦扰。宝宝刚来到世界上，前面几个月，基本上是24小时不间断照顾，这样我和太太妈妈以及月嫂差不多是轮流照顾，尤其是月嫂下户后。到我夜班的时候，开始我是守在宝宝旁边，想着自己的生活翻天覆地变化了，而且并不知道通向何处。太太和儿子又是两个不一样的，如果足够的幸福，你会和太太相伴到老，可是你怎么指望儿子和你相伴到老呢，他要长大，他要有自己的事儿干。看着他睡觉，看着他在床上扭动，看着他要吃奶的瞬间爆哭……如此，某一天的晚上，我在他睡着后，走到客厅，用家里的homepod放了一张miles davis的《round about midnight》，午夜时分清冷的小号消去你浮躁的心气，坐在沙发上，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起身在客厅漫步，还是少了点什么？是要点燃一根香烟吗？我不抽烟的；喝点小酒吗？已经戒酒很久了，虽然还是想念云顶的味道。嗯，是坐下来喝杯茶的时候了。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午夜，却是我午夜喝茶的标志性时刻。桌子上摆好茶布，铁壶里注入矿泉水放在煤气灶上煮沸，取一个盖碗，先温杯，然后投入盖满杯底的福寿梨山长春茶，轻微摇一摇，接着注水，40秒左右出汤。放在鼻子旁，闻一下，然后噙一小口，舌头在口腔里打转，慢慢咽下去。如果我写那一刻，宇宙静止了，你们肯定觉得我在胡扯，可是我真的那一刻是这样的感觉。香气和水路兼具是很难的，香气和水路又都是极佳又形成一个整体的感觉那就难上加难了，但它做到了。我接着把冷下来的水煮沸，开始第二泡……如此，我看着球状的梨山茶在盖碗里慢慢打开自己的身躯，过往我只是喝茶，此刻却觉得我和它产生了连系。它没有对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它离开了茶树就死去了吗？加工成球状茶叶后，和宝宝在妈妈的肚子里蜷曲着，再到舒展开，每一泡，每一阶段的成长，这里头有些难以言及的触动。这是它的生命，我要陪它好好绽放。在泡到第十泡的时候，整个茶叶在汤水里完全舒展，高山茶的茶叶极其饱满，古人评司马子长文章雄雅健深，我想长春茶担得上这称号。茶有灵，茶叶被摘下来的时候，它会痛吧，之后它在这个世界冒险。想到这，为了他们在最后完全舒展，更偏爱用中宽的矮胖盖碗去泡，没法接受它们涨开后拥挤在一起的样子。过往的日子，吃饭喝茶，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和之前认为没有生命的物体产生连结，一种生命的联结，不可思议，想来也是宝宝来到这个世界，给我带来的启发，在一个午夜时分产生的奇妙。我开始想长春茶如果是一个人，他会是什么样，它会有希腊雕像的线条，俊朗的外表又不乏内在的贵气，珍惜每一次和它的机会，今天的它和明天的它不一样，犹如今天的你和明天的你也不一样，如此，生命极微妙处的不可言在瞬间绽放，而无人所知，只你一人。从午夜看娃的最初负担中发现日常生活的美学后，气象为之一变。午夜成为我弥补珍贵的时刻。在照顾好宝宝且他不闹腾之间的时间，你可以安静地看书听歌品茗，一人得其神。茶无贵贱，喜欢就好。之前喝威士忌大抵也是如此，喝到最后喝的是一个性格。好比交友，这款威士忌的脾气和我搭配，这款茶的品性和我可以玩一块去，如此。在阅读茶书后，发现茶的历史背后又是一道茶人的迁徙史。单说铁观音，一个铁字，大抵说明当初的样子是黑色的，因为名字里有一个 铁字。但最开始喝的铁观音却是绿色的。你的困惑加好奇心驱使，查阅资料恍然大悟，绿色的铁观音是后来受高山茶影响讨好市场的产物，老派的铁观音确实是高焙火的黑色球状茶叶。再之后，你看到为何香港一些老茶行的铁观音更保持古早味道，原因无他，就是香港茶行老板就是福建人过去的，他们在一个相对固定的环境中，没有受所谓的潮流驱使而改变。所以与其说安溪铁观音和香港铁观音的区别，莫如说一直在大陆的安溪人和去香港的福建茶人的区别。当然，我这里只是简单的很粗略说，肯定会有人不同意我的论断，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去买了香港的铁观音，然后去亲自尝试到底为何物。买了三家的铁观音，尧阳茶行福建茶行和祥兴茶行，铁观音茶王差不多价格都在1g一元人民币左右，如果去现场买，可能会更便宜些。喝下来，首推福建茶行，和我想的味道是一样的，就那种奇妙又是不可言。你在未经历一件事的时候去想它，结果经历后和想的一样，这真的又是一种难得。但这还不是最妙的，更妙的是买铁观音时候，顺手买的老丛水仙。福建茶行的老丛水仙是纸包装，像传统中药铺包药那种，一种精妙的纸包法，可能奶奶爷爷们还会。一天凌晨一点半，我用75cc的水平小壶泡水仙，完全没有预期，油滑而厚的汤水入喉，没有特别明显的香气，但是喉感一流，醇不过水仙，名不虚传。75cc的小壶刚好可以倒三小杯。老式的潮汕喝法，三个杯子摆成品字形。小中自有乾坤，豪华落尽见真淳，金好问形容陶渊明的诗风，这款水仙如此。坦白说，这款水仙比起市面上的天价茶，价格一点不贵，125g/150元。我猜福建茶行的水仙用的茶青也不是什么多名贵的山场，但他们后面的工艺真的优秀。只看山场而不论工艺，盲目比拼喝茶，实在是偏离茶太远了。每一个茶被好好对待，即便不是正岩又如何？后来机缘巧合，我又买了福建一位茶师的大红袍，他告诉我不是正岩，用的是外山茶。我很惊讶，卖茶多是拼命往正岩靠，你倒是一上来和正岩撇清关系。接着他很自得说，对，就是让你见识下工艺。外山茶大红袍，取名为天真大红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1500一斤。我买了50g试喝，才刚泡，太太老远就说好香啊。入口后，茶汤极其丝滑，香气和水路俱佳。更加信服一个靠谱的做茶师傅对茶的影响之大。今天太过于强调先天的背景，却没耐心去培养，人才和茶叶有时候遭遇同样的事情。给足够的耐心和技术，外山茶乃至一般的茶青都可以做出来口感上佳的茶叶，这里头的教育让我想到前几天和太太开玩笑，如果孩子不聪明怎么办？你看，爸爸午夜喝茶找到了答案。想想福建茶行的老水仙，想想那个制茶师的大红袍吧。前几天晚上和太太散步，无意间聊到过去的十年，我说过去十年最大的收获是自发用审美的意识去感受生活，这是韦应物和普鲁斯特那里学来的。（特别强调了是我个人的收获，我和太太形成我们带来的收获是另一个大的课题了），审美的一个根基就是高敏锐度。让钝感力见鬼去吧，打开你的天线到生活肌理深处，那里是一个开阔而忘言的时空。敏锐度的另一个根基是灵。你看小孩子的眼神多么清澈黑亮，岁数大了就浑浊了，不管怎么逻辑自洽，气质不会骗人。当我用审美的意识去感受，而不再停留目标式的绩效主义，繁重里也能有其轻盈，要不然多了个宝宝，家里早鸡飞狗跳了。说到万物有灵，我想用午夜喝27年的陈年水仙来结束这次物业喝茶的随笔。喝茶有几年了，但我不碰老茶。对茶叶最开始的概念是绿茶，尤其是茶芽为佳。喝到乌龙和红茶又知道新的天地打开了。再到接触足火的重焙乌龙，方知茶中不光有水，还有火。但即便如此，提到陈茶，还是敬而远之，化学出身的我先天对食品的新鲜度有执念，茶叶也是一种食品吧。不熟悉茶叶，我可以做了类比，清蒸（绿茶）和红烧（乌龙）新鲜的鱼皆可，可现在让你吃一条1982年的红烧鱼，你敢吃吗？我想是不愿意的，当然这是我的偏见了。进入到陈茶是求知欲驱使，喝了几年的茶，也形成自己的审美，就亲自试试到底是智商税还是确有其事。手头是未开封的海堤2017年产的20年陈水仙，现在喝不就是27年水仙吗。陈茶的喝法，必须醒茶，因为我第一次喝，失败了。打开锡罐，一股子特有的陈茶酸味。在第一次失败后，我放下傲慢，想到茶也有自己的性子，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第二次，我特意醒茶一个小时，中间有轻微拍打壶底，快速冲第一泡，放到一个杯子里，接着冲第二泡和第三泡。从第三泡开始喝，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就是舒服。像晋人评价谢安的治理一样，他在位的时候，没什么特别感觉，他离任后才发现原来他是无为而治。陈茶就是这样，如果一个茶没有特别的强项，满足他们的标准，比如香味如何，比如条索如何…但就是喝到嘴里很舒服，你该如何评价它呢？而这是我现在的生活啊！这或许就是幸福，而身处其中和我一样的其他人未必知道。这样，我写完了午夜三道茶。第一道茶是生命的轮回，是一首诗；第二道茶是被好好对待的人和物，是爱和耐心；第三道茶是日常生活的幸福，是自风流。我可以保证它们都是真实的，我的感受也是真实的。对了，还没有回答最初的问题，不会睡不着吗？我想，读到这里的你还会这个问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