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后读懂《六国论》
文摘
音乐
2023-09-16 18:37
安徽
30岁后的一天，早晨6:30，迷糊的脑袋，望着眼前的马路，恍惚中，“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那一天的整个下午和晚上，《六国论》的每一个字像夏夜的萤火虫，在头脑中跳跃变形，直至汇入生命的河流。说起来，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无非是日常的一天而已。兴许是起得早了，还在犯困，路面的车辆来来往往，黑夜隐去之后，白昼的喧嚣开始了。格里高尔醒来变成甲壳虫的那个早上，他在担心着上班迟到，他又在想着不去上班也很好。我站在路边，真的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脑子里却嗡嗡声起，秦兵又至矣，秦兵在哪里呢？他们要什么时候到来呢？解释不清楚的东西，就先放一边，人越大个几岁，越学会忍耐，也要越学会接受自己的真实感受。无论怎么说，“秦兵又至矣”的感受是真实的。又过了几天，午夜，我带着耳机听陈建年《怀念年祭》，晚上很安静，歌曲的介绍里说，陈建年的外公陆森宝逝世30多年了。建年录制这首外公临终前的作品，是纪念也是一种召唤和传承。大巧若拙，建年唱的极其朴实，像旷野和山里的歌唱。我没能听懂歌词，只是一遍遍地听建年的歌唱。歌声中起伏和引导，慢慢打通了我干枯的记忆，在一个特别的时刻，你若足够幸运，总能像普鲁斯特那般将过去的记忆都召唤出来。你在高中曾经学着模版作文的套路，将自己不足20岁的人生比作出海的船，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浪中挥洒自如。你那会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写着看起来很酷的东西。如今，这个夜晚，你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条河流，而不是一艘船，生命中的发生是一滴滴水，汇聚成河，流着流着，流向大海。在山间狭窄处，会流的急些；在途径平地时，会流的慢些，甚至暂时的断流，等待一次剧烈的降雨，再次启航。我会记得这天夜里的发生，呵，它又是外人眼中平淡无奇的一天。“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生命河流搁浅的日子，干了多少“赂秦”的事情。起心动念，或主动或被动，追逐自己不那么想要却被世俗认为需要的东西，耗费了心力，没有止境。从亿万中竞争中，在命运之神眷顾下，结合，着床到二百多个日子里，在羊水中浸泡着，一声啼哭来到这个世界，造物主的眷恋或是经历千辛外苦的发生，不是让自己长大后，在世俗的世界中糟蹋自己的。那么难得，祖先之人披荆斩棘，有尺寸之地，子孙弃之如草芥。还没完，以地侍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苏老泉有两儿子，子瞻和子由。他当年写《六国论》，想不到千年后一个叫剑烧的人会这样理解。子瞻才华横溢，年少得志，其后一生波折颠沛，到晚年读陶渊明“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为俗患”，感慨“吾真有其病而不知”；子由年轻时候，读论语看到颜渊居陋巷，一担食一瓢饮，不改其志，疑问到为什么颜渊不去找个工作干着，工作之余继续为学；为什么要把自己搞这么落魄。（“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止困苦贫瘘，自困如此”）元丰三年，受哥哥子瞻牵连，贬筠州，日常的工作让他忙到晚上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又是循环，得一夕安寝都难，他哑然失笑，想到颜渊，懂了颜渊的抉择，“然后知颜子甘心贫贱……良心其害于学故也”。当然子由后来的人生轨迹和颜渊不一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一定的经历后，你会理解年轻时候不理解的事情。再比如，陶渊明为什么不与黑暗势力作斗争，为什么要逃避，官场黑暗又如何，你可以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啊。这些发问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子由。亲力亲为后，方知古之贤人的抉择自有其良苦用心，颜渊和陶潜做的事情，是另一种壮丽。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目视前方，生活的积威已经让你如此疲惫和怯弱了，为生活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觉得苏老泉在身边悠然自道，贫嘴似的嘲笑着我，如果他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他会如何看待两个儿子的人生之路，他会为乌台诗案的子瞻担心的，但他读到经历一生波折，去世前写下“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那个儿子，他又一定会为这个儿子自豪的，“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好一句“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有如此懂儿子的父亲，未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对于小儿子子由，他说“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他为人谨慎沉稳，父亲从小就对他很放心，后世人调侃子由不是在救哥哥，就是在救哥哥的路上。人生的最后八年，父兄早已离世，子由在颍滨潜居，读书著述，实现了当年在筠州对颜渊之叹的自我承诺。天快亮了，苏老泉转身，恍惚间，你想问他些什么，却张不开口。他知道你，他替你说了，“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为易量”。接着，你起身去洗漱，去开始新的一天，路上想很多年前，苏老泉带着两儿子拜见张方平，后者说“二者皆天才，长者尤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人这一生，倏忽之间，秦兵至矣又散矣，然或为易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