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3年的最后几天,我想着过去的一年。去年的这个时候,刚感染新冠,躺在床上,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没有悲观,也没有乐观,对自己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让我们来做一个了断吧,已经三年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我死了就死了;如果我活着,那我就活着。最后的结果很荒谬,我还阳着就已经给已经阳康的妻子做饭了。没错,我没什么症状了,测试还是阳性;妻子没什么力气却已经转阴了。而且她打了三针疫苗,我一直没打疫苗,或许命运是不可捉摸的,活在命运中好了。
2023年的元旦,我们在泉州度过。那时候,刚放开,一部分人如履薄冰地防护着,另一部分人肆意地狂欢着,如果不是身临其中,你很难想象如此差异巨大的却完全活在同一时空。下了飞机,民宿的老板开车接我们。刚上车,老板问我们,阳了没有?我愣了一会,长期封闭的谨慎让我快速在脑子里想着正确答案。说感染了会不会影响入住呢?还在犹豫的时候,车子里的大伙突然不约而同一起咳嗽起来了。然后大伙儿都笑了,阳了,老板说,怕你们没阳,我们会感染你呢,大家都阳了,就放心了。那一刻的感觉我会一直记得,在一个人人防备的社会,其实也是有为他人考虑的人,社会很复杂,有时候他比你想的坏,有时候他比你想的好,很难评价,只能说多出去走走,多见见不同的人,不要封闭起来在内心发酵,过度的善和过度的恶有时候都距离真实甚远。你们还记得暑假去重庆玩,碰到的始得三峡游记里的司机小哥嘛,那个这么信任顾客的人,总是想起让人在寒冬里温暖几分。
泉州行的景点,小红书里太多旅游札记,事实层面我自然无需再书写。但我还是要说,走进承天寺的那个下午,那个人流量不大的午后,阳光照射,墙上六祖惠能的箴言,红色的庙,宽敞又不那么商业气息,我在死后看到李叔同的安息之处,在展馆看到他临终绝笔的“悲欣交集”,我站在那里反复看着这四个字,回到上海的时候,才打通脉络,陶潜的“欣慨交心”在前,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在后。千古风流人物,他们都诚实地面对真实的自我,活了一辈子。当然我是陶潜派。登清源山,不顾专家的建议,阳康后剧烈运动,实际上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康的,因为后面我不测试了。把半年的汗全出完了,到了山顶的时候,看着别人开车上山。如果放平时,会焦虑地说看吧,有人一辈子辛辛苦苦走到罗马,有人生在罗马。而此刻,我却觉得攀登途中的各种体验是开车上山没有的。在山顶找几处佳境拍照留念,然后在山顶的茶馆喝茶。是比较普通的大红袍,却喝的尽兴。常喝茶的朋友都知道,岩茶的喝法是用沸水高冲,然后焖泡数秒出汤,结果那天我和妻子两个喝茶的行家居然把茶叶直接丢掉烧水的壶中,然后和水一起煮沸。出汤的时候,完全是一锅大黑袍。后来我们喝茶的时候时不时还拿这事打趣。不喝茶的朋友读到这处可能未必能感觉到趣点在哪,建议你们可以去试一下,当时我就瞄到周围的老茶客在看我俩的眼神,哈哈哈,不过或许是爬山累了,那泡茶喝的是很提神,喝完过后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山上微凉,我们的身体刚刚恢复,远处的落日余晖,啊,生活,就这样又开始了,谢谢妻子,由衷地谢谢,我们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
离开泉州的那天,我们特意又去茶馆喝了一次,这次是标准的喝法,标准地像教科书那种,因为练习冲泡,我已经是铁手剑烧了。学会喝茶,也是这几年的一大乐事,最开始是从小就喝的绿茶,后面是台湾的乌龙茶。我记得台湾行在机场随手买茶的那个味道。转折点是2022年的小种红茶,从那里开始我进入到茶的世界里。之后喝了小种红茶延伸的各类红茶。过渡到单丛和岩茶的时候,我决定在这里多待会。没错,我会喝挺久的单丛和岩茶。我没法给你们精准地解释原因,每一种茶都是一种风格,好比之前喝威士忌,你要感兴趣去试,去在对比中确定自己的风格。我希望自己是个引导者,而不是一个教育者。我在这里提及这些,读这文章的你们感兴趣去尝试了有体会了就很棒,而不是我像一个销售或者老师那样去大谈茶的妙处,让你们都去喝。当然,喝茶毕竟也是一种开销,要量力而行,和喝威士忌一样,也和买黑胶一样,不一定要多贵,但也不要为喜爱的事情吝啬。现在我喜爱的三种茶,单丛中的宋种,岩茶中虎啸岩肉桂(马肉牛肉党此处退散)的和台湾乌龙里的东方美人。
春节在家,家里养了一群小猫,冬季晒太阳的时候看它们打架,事多始知闲,上海虽好,但它也是我的焦虑源头之一。一想到回到上海工作上的那些事情,就很难放松和愉快起来。最近才意识到每次做事情,我都处在一种惊恐中,这种惊恐外人看不出来,我自己也一度没发现。很多时候我没法进入工作的状态,可最后做的事情也不差。可以说到再具体些,比如外界看我在一个上午写完一篇稿子,实际上的我是从八九点就开始惊恐和焦躁,这个写稿子的念头一直折磨我,一直到11点才发现不写不行了,强制进入状态,然后11:30交稿。过往,一度我也以ddl是第一生产力来自我安慰,但内心的不自在以及知道这种工作模式随着岁数变大必然没法持久,我开始慢慢地自我心理建设。好吧,剑烧,即便你是个天才,也不要这样展示你的天才,每一次身体都在抗议。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知乎的intp人格下的回复,提到act疗法,试了一阵子,很有效,我现在倾向越来越不折磨自己,也不那么拖延。他们老说我拖延,其实现在想,我们都没搞明白这里面的机制。就我自己而言,我现在明白了一部分,还在练习。拖延的本质是心理上抗拒做这件事又不得不做,又担心做不好。说起来轻松,人克服自己是很难的,我在试着做这件事情。啊,如果克服了拖延症,会不会之前那些灵感都没了呢?哈哈哈,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们,我的答案的。老读者可能会记得我的拖延症巅峰,把一个论文拖了三个月,然后一天写了五十多页,写完整个人都已经失神了……一天写三页,五十多页,二十天也写完了,对吧,干嘛把自己这么折腾,而且这三个月你也没有玩好,对吧,写论文的念头每每在你娱乐的时候冲上心头,搞得你看个电影都没法全力以赴。
中间的点滴,用心记着,是普鲁斯特式的,并不是要做出什么事情才算不虚度时光,每一天用心过了就不是虚度时光。陶潜云“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诚然如此。鲍明远自己外出求职因寒门而不受待见,回到家中看到妻子织布,小儿嬉戏,悲愤不已写行路难“古来圣贤多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清人沈德潜评“家庭之乐,岂宦游可比,明远乃亦不免俗见耶”。之前读,暗叹这老头净说些风凉话,如今静下心,顿觉此乃生活家之语。“明远乃不免俗见”,有家庭的男性读者可以把这句话记在心头,莫因所谓外界的一事无成之类坏了一家的好兴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生活需要用心经营。期间,花一个月考了个驾照,都是一次过的,好玩的是科目二和科目三考前都极度紧张,我记得大概等待我次序的时候,上了三四次厕所。回家我跟妻子感慨,我这种考神,从小考到大,几乎没失手过,你看考驾照也是,面试也是总成绩第一通过的,可是啊,每次都是一如既往地紧张,没法解释。每次都能考好,每次又都极度的紧张,而且都是考前那会。真到了考场,真坐进了车子,反倒是全神集中,考完科目三,我压根都没看副驾驶的考官一眼,他长什么样,我至今不知道。我就记得教练告诉我,你把车开到终点,然后我就把车开到终点,这就是通过。对,科目三就是把车从起点开到终点,我前面的四个人都挂了。上车的时候,有种临危受命匡扶社稷于大厦将倾的悲壮,好吧,不加戏了,终点下车的时候,排在我后面考试的几个女孩子说我真的厉害,她们可以从监控的视频里看到考试的我,我还是挺开心的,陌生人的善意或者说没有利益驱使的祝福永远是最温馨的。她们夸我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也不能庇护她们通过考试,我也回敬了她们,祝她们通过,然后就回家接着睡觉了。
结婚周年纪念在徐家汇的百代小红楼吃了一顿大餐。菜品中上,服务员的节奏把控极佳,每道菜之间的间隙把控几乎和我的心流一致,完全沉在那个氛围里,不知不觉两小时过去了。吃完饭的时候,肚子刚刚好,和妻子说吃了两小时却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真的很奇妙。这个夏天太热,白天出门很少,都是傍晚开始在江边漫步,会感受当下的温度,又忍不住想以后,以后会如何?要给孩子们一个什么样的未来,自己的未来有走向何处?读了这么多历史书,再一次发觉那历史书的一句话有多么多的重量。我不试图对抗既定的俗世,不等于我要完全顺从它们,深夜醒来的我,觉得自己是要成为的那个自己和社会塑造的我之间的那个缝隙,有时候左一点,有时候右一点。有说会好的,又有说会更糟,遍览历史,会发现这些话来回说了多遍,身处其中的你很难下一个确凿的结论。而回归到自己的生活,扪心自问,好的时候好到哪里,差的时候差到哪里,物价啊收入啊确实和现实生活密切相关,可是人类如果只活在这些里面也不会走到今天了?你不需要一本秘籍去告诉你如何航行,毕竟你已经来到了地图之外。而且即便你有了那本秘籍,如果命中注定,你也没法避过那些注定的灾难或者错过注定的福气。任何时候,重要的是永远是信心,要相信。不要去碰自己不信的东西,即便侥幸得到了也会以其他方式失去。
前几日,连续做梦,梦里和不同的人打架。兴许是你在想着要给未来的孩子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自己童年的经历会袭来。在梦境中,潜意识里的东西浮上来。苦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是现实的世界,潜意识里的愤怒和激情还在燃烧着。那些愤怒是你继续的动力,是你感觉自己活着的意识,那些激情让人年岁渐长还可以继续之前喜爱的事情。太多人长大了无奈地丢掉了儿时的爱好,其实那些爱好从来都不会丢。如果丢掉了倒不妨说童年时的相遇是一场误会。好像有什么在束缚着你,说不上来,渡口的雅各难以入眠,和上帝的使者打了一个晚上,直到黎明。散步的时候,不自觉想这个,现在的我似乎自然地进入了这个世界。很久之前,你受到了伤害,出于自我保护的机制,大脑在未经你允许的时候将它们埋在很深处,即便你主动想也想不出来,而它们会在不经意的梦中变换着模样出现,有时候是怪兽,有时候是丑陋的人,你在梦里和它们打着,直到醒来。而如今是时候,和它们痛痛快快打一场了,结局已经注定,你必获胜。有你的杖,你的杆,你的引导,跌倒的人必再次站起来,像老陀写阿廖沙,跌倒的时候,他是个软弱的青年;立起来的时候,他成了一个刚强的战士。
就写到这里吧,这句话送给自己:【那时,你就坦然行路,不致跌倒(箴言3:23) 】
附1:年长的朋友,没什么要说的,keep living,keep loving。特别把这段话送给更年轻的读者朋友:【你觉得,你应该有另外一条更宽阔的路,你命里注定要有更远大的目标,但是你却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实现这些,而在烦恼中憎恨着自己周围的一切。但这些时间并没有白过。你学习了,你思索了,你认识了自己和自己的力量,你现在懂得了艺术和自己的使命。我的朋友,需要耐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