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这样的你跳舞,好吗?”
郑宜农在《金黄色的》如此唱着。过去一年听的最多的一首华语歌曲,城市的角落有事情发生,日子一天天过着,十年后,我们会在哪里?在去九华山的路上,碎片化地想着。此行是来九华山还愿,却已经忘了当初许的愿。2022年11月9号,我们在雨中登上云雾缭绕的九华山,记得山顶的“地狱不空势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那时我有震撼有焦灼,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啊,大愿若此,可是他自己的一生呢?一年多后,再次来到这里,太阳在头顶照射,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天气了,阳光普照的夏天。登山的途中,我试着想当初的愿望,才发现我一直没有许过具体的愿望。具体的愿望就是你们理解的那种具体的愿望,比如挣多少钱,生男孩生女孩诸如此类,我脑子里一直不装这些东西。慢慢,我记起来了,在山顶,一遍遍想地藏王菩萨,那种态度让我热忱,投身于万物之中,用行动和信念来重新定义幸福。但那时,我也想着后半句,即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无比热血,却和我的价值观冲突了,这点上我偏向大悲,即不需要去用度尽众生来证明菩提,点化他人,让其自度即可。其他菩萨大抵也是这样想吧,如此地藏王菩萨成了菩萨里最特殊的一位,距离地表最近的一位。
或许在一些信徒里,这样想有点不敬。但我想地藏王菩萨不会生气,起码我从来未向他求过钱财功名,这些当初释加牟尼抛弃的而世人念念在兹的。山里的人很多,现实的世界在远离都市的山里继续着。欲望维系着世界的运转,一个戒欲的地方靠着满足他者的欲望继续着,这就是现实一种。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来替世人赎罪,地藏王菩萨靠什么来满足人类的一个个欲望呢?如果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么地藏王菩萨和西西弗斯的不同就是一个是满足愿望,一个是推石头,永远满足不完的愿望和永远不能推上山的石头。不过,西西弗斯在石头下山的片刻有其自在的幸福,而地藏王菩萨在满足完一个愿望和下一个愿望开始满足之间亦有其成佛瞬间。
拜佛的事略过,我们在漫步,吹着不知何处来的快哉风,听竹子跳舞的声音,山里有很多能量,你可以慢慢吸收它们;泉水也很清凉,掬水洗眼,看天边行云,观脚下流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韦苏州诗云:人意有悲欢,时芳独如故。九华山颇多售卖黄精,想到苏州写黄精的诗,杜甫也卖过黄精,宏大叙事变来变去,可每个人的衣食住行,如何在世间过一辈子,我们和古人的差别没想象中的大。能够守住自己的道和维系一个家,大抵就是平凡生活中的丰碑了。九华山有不少李白的故事,想到李白在皖南的游走和诗篇,他真是一个非凡之人,你很难想象他会每几个台阶来磕头还愿,但你可以很容易想象他在酒醉的梦中和菩萨们交游。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那些愿望和欲望真的能分得清吗?是自己的理想还是执念又如何呢?这其中一天天过去的日子算什么呢?
几天前的晚上,我在网上看程抱一接受法国电视台访谈,对人生最重要的一本书,他先夸赞了波德莱尔、蓝波和艾略特,却话风一转说起来了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他到五十岁才顿悟到人生刚开始,那是写作开启的人生,如普鲁斯特百年前示范的那样,只有一种真正的生活,即是用写作和审美重新塑造的生活,找回来了逝去的时间,它们在时间的河流中从此有了自己的位置,或可改写陶潜的诗:纵浪大化,当喜则喜,当悲则悲。下山的时候,看到人头攒动的烧香拜佛,地藏王菩萨给世人实现愿望,他的愿望却要自己一点点来完成,而这个愿望和西西弗斯的石头、吴刚伐的桂树一样,没有尽头。突然有什么击中了我,生命的悸动迸发,他们以此存在着。这一路走来,没能让对你寄予厚望的人如愿,也没能让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得逞。曾经你得想点什么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感受到自己存在,如今不必了,已经走过存在的世界了,步入到时间的流动中。麦尔维尔发表《白鲸》,洪秀全开始天国起义;卡夫卡在光绪六年出生于布拉格……在如今被称为历史垃圾时间的那些日子,他们重新定义了时间,因为白鲸在那里,一切就没有白过,而我想到了最初读《神秘列车》的日子了。在我最开始进入到这些影响我至深的书中世界的时候,我并不清楚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在历史垃圾时间以极其英雄主义的个人姿态写就。现在或许世界再次来到了这个时刻,或许我可以起身去拜访下 Greil Mar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