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没更新了,就说点,说到哪里是哪里。
下午去超市买东西,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走到低洼处,就看到有积水,担心鞋子弄湿,心情有点糟糕。想到儿童时期,下雨天见到这场景,会站在里面,用脚一下下的夯地面,让积水迸溅,就很开心,忘记时间。现在看到此景,就会下意识想到避开。所谓成人的世界,有时候少快乐,不是没原因的。忘记了进入快乐的世界不需要一张门票,也不需要其他什么允许,本能的反应被抑制了。我想,所谓的教育,有时候是不是越来越把本属于成人世界的东西过早地传递给孩子了。讲安徒生的《大克劳斯与小克劳斯》,孩子不会在意农夫的老婆和牧师的出轨,不会在意放牧的老人为何自愿钻进袋子,更不会被大克劳斯用斧头劈躺在床上的小克劳斯祖母的尸体吓到,他们痴迷于小克劳斯的机智和安徒生说故事的能力,而成人从中看到算计,看到诱惑,看到暴力和邪典。如果有一种儿童世界的visionpro,我想每一个成人都戴上它,然后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周末去杭州的时候,坐上高铁,莫名有一种庄严感,像是离开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去。婚后很少一个人出远门。以往一个人出门,有一种要到达某个地方的新奇,现在则是每次动身就想到回归。我要说的不是一个婚后男人恋家的情节,断然不是。它是一个转变,你的人生由要到达某个地方,要走到自己要到达的地方,变成了 你的每次出行都是为了最终的回归。“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足够的漫长,以至于到了孤寂的永恒;而两个人的世界融汇处在无垠的时空里显得那么渺小短暂而珍贵,于是你珍惜每一个瞬间,只因最终我们是要回归的。
这一次读《堂吉柯德》,注意到塞万提斯设置堂吉柯德第一次远行的年龄,他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塞万提斯为何不设置一个血气方刚读骑士小说的年轻人去远行?为何要再加一个桑丘陪伴?在远行之前,堂吉柯德在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么当他出门,就无所谓成败,更多是看这两个世界的匹配度,尽管最后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这本身是一种伟大的胜利,要知道他已经年近半百了,他可以一辈子不出门,一直活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骑士世界。贝克特说一个人走路,路就过于漫长,塞万提斯给了堂吉柯德一个桑丘,在这人生如戏的旅途中,两个人走起路来,起码不会那么孤寂了。博尔赫斯在《南方》的结尾,病愈后的达尔曼一个人旅行,和酒馆的挑衅者决斗,达尔曼没有自己的桑丘,他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漫游。
喝大禹岭冬片,看团状的茶叶在壶里慢慢展开,香气入鼻,清冷俊朗,水路(茶汤入口的口感)极佳。回头喝台湾乌龙源于某天晚上睡前,心血来潮想到最早喝茶的朦胧感觉,印象中的炭焙乌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买了。重度烘焙的乌龙,喝到了小时候的味道。看了下是鹿谷的冻顶乌龙,索性就把杉林溪大禹岭梨山茶这些乌龙都买来。若以我的饮品经验,台湾乌龙茶和单麦威士忌对标,大禹陵冬片对springbank,杉林溪对laphroaig,重碚的鹿谷冻顶茶对ardbeg。宽容下我莫名其妙的类比,起码我自己是这样想的,而且这些茶和酒我都很细的品过。我一直让自己在运动和饮食中找至少一个固定且长期的爱好。运动就是跑步,饮食应该就是茶。在我童年时期,家里喝茶是随手抓一把绿茶放到大杯子里,第一泡喝的时候会留一些不喝尽,然后加水,如此一直喝到没茶味后扔掉。这几年开始喝茶后,和当年进入到摇滚乐听唱片一样,也是一次旅程,默默不为人知地在一个小天地里走到自己从未想象的地方。茶这个话题有空细说,因为茶,我永远会记得我们的文化,它喝进身体里,流淌在魂魄中。一人品茶得其神,二人品茶得其趣,此言不差。这次喝大禹岭的入口瞬间,神游到谢安东山之游,安石当年其乐也真,其忧也真。所谓的风流人物,自有其风度。风度这东西和茶韵一样,它在那里,说不清楚,但你知道。
陪老婆做孕检,看到来往的孕妇,有单独行动的,有丈夫陪同的,也有一家齐上阵的。每每看到此种情景,总是暗叹人类的多样性。怀孕大概一直都是辛苦的事情,无论过来人如何说的轻松。观念总是落后于具体的改变。老一套的家庭观念在新一套的家庭模式中明显不匹配了。此外,在漫长的等待中,每一天乃至每一个时刻的情绪多变,我们可以做些什么。让脱敏滚蛋吧,敏感又不是什么罪过。你要正视你的情绪,不要排斥它,也不要听过来人都这样过来的,然后如何如何。让情绪就是情绪吧,毕竟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受苦的,也不是遭罪的。过去的生活想来太粗糙了,祖辈们很少有如今这样每天都拿出来足够多的时间来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这些新的就应该有新的对待。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不一定做多好,但之后回想,我们可以摸着良心说认真经历了每一刻。
陈绮贞在之前的一次演出,说爱人是天性,不爱才是练习。这话说的很棒,她的爱意足够奢侈,以后的人们评价她和如今的人们评价她会不太一样。现实的世界是一种多方势力的妥协,而艺术家们走的都过于靠前了。福楼拜笔下的艾玛,在一些人眼里是已婚已育出轨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糊涂女性;在一些人眼里又是在一个女性爱意被压制的时代勇敢追求爱的女性。双方谁也没法说服谁,而大评论家布鲁姆很机智地说,艾玛的愚蠢是次要的。这是纷争之下的一个有智慧的论断,布鲁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无用之文学存在之必要,在一次次的道德围剿中一次次地突出重围,因为它站在人的尊严这一边,而不是人的利益这一边。它确保个体的声音不被淹没,而你有多久没有听到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了呢?
中学读历史,读到历史转折点,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为之亢奋;如今或许又走到历史转折点,才发现常人是为之低垂哀声叹气。是我们没有想象的有勇气还是现在更难了,很难说。如果没有人给你打气,你可能要学着给自己打气。虽然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之事,但书里读到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房地产泡沫啊,股市泡沫啊,经济萧条啊,历史上早已有之,各种文艺作品也都有过表现,可是发生在当下的时候,很多身处其中的人还是没有什么办法。原来我们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样从文艺作品里汲取那么多的能量,我们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乐观。如今我想鼓励些身处其中的人,又担心他们敏感地以为我在看笑话。但丁在《神曲》的开头写,【人生的旅途,我迷失在黑暗中】,或早或晚我们总归是碰到各自的精神危机或财政危机,how does it feel?那些繁荣时期单一的价值观或许已经在动摇。曾经想实现的现实世界之目标,其实前人早已走过,如果这会儿还不会以史为鉴,那只能重复历史上早已发生的事情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活90年,起码得经历几个周期。本是历史的常态却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很难忍受。低谷当然不好受,但起码低谷期想明白什么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枉经历这一道。我很清楚我的答案:好好过。冬天会过去的,只是有些冬天比另一些冬天长。
从我开始写公众号,恍惚间快十年过去了。这期间,有人从中学生到大学生,有人开始工作,有人开始结婚,或者有人从读我的文章开始已经人到中年。我并不清楚我怎么可以做到在相对有限的读者中有这么多的年龄分布。现在回想,也很难说当时就是写乐评的最好时机。哪里有什么最好的时机呢?当时凭着直觉或者命运之手的牵引走到了那里,然后就有了如此的因缘际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一直在这里。三年疫情之后,彼此像是去做了各自的太空旅行。我知道他们说这个时代在变,每个人都做着各个时间自以为明智的事情。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最后看起来会是一种笑话?在所有的可能性中,我思来思去,还是相信表达,而且有能力表达是一种恩赐,我不应该辜负这份恩赐。我也想着在这个没人说得清楚未来要走向何处的当下,写下此刻的心情,待10年后回望,起码不会懊悔地感慨,怎么什么都没做,一直在那空转。写文章也早已没了之前那种“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欲望感,普鲁斯特早已教会我接受一切都会消失,而我也坦然接受这消失的一切。在无穷的时间和空间中,我们的相遇如此难得而不可思议。因为这一切都将消失,我们过好一时一刻。
回到童年一个人在水里踏着,水花迸溅的快乐,什么时候幸福变得有了条件和门槛,而这个门槛和卡夫卡笔下的法一样,都是专门为你订的。有很多人来指点你的生活,但大多都是隔靴挠痒,你要走出来而且如果你相信自己,怎么走事后看都不会太后悔,可能就足够了。条件即陷阱,在一些世界里,你服从的越多,你会发现为你量身打造的规则越多,最后雪球越滚越大,你没法逼近城堡半步。想想在那些条件之外的世界吧,堂吉柯德第一次出远门看到的世界。在陪同堂吉柯德最后回乡的途中,桑丘,我们愚笨的桑丘说出来了关于人生最睿智的话语:“他败给了别人,却赢得了自己……这是为人在世最了不起的胜利。”是这样的,甚至不是成败,而是一种绝对的胜利。回归到具体的日常中生活,意味着什么?想一下达尔在夏夜里用水瓢舀水喝的画面,喝放在杉木桶里至少六个小时而且要用瓜瓢而不是金属瓢喝才有的感觉。那里有还是个小孩子就明白的东西。
就写这么多吧,小年快乐。天冷了,可以多听些 Nian Sim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