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译介｜跨越性别偏见做生意：以香港跨境保险业中的高学历女性为例

跨越性别偏见做生意：以香港跨境保险业中的高学历女性为例

译介作者：周思媛

（华东政法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助理研究员）

摘要：

通过访谈40位在香港从事跨境保险业务的内地女性，本研究探讨了高学历女性如何在保险工作中协商性别期望和动员社会网络，将自己的“饭碗”塑造为更为体面和可靠的职业选择。这些女性在构建业务网络和塑造性别身份时采取了多元化的策略：（1）主要依托家庭、亲戚和朋友的“熟人市场”开展业务，以孝顺的女儿、贴心的“侄女”和“姐妹”形象获得信任和支持，从而推动事业发展；（2）依靠“熟人市场”并且应对自己职业“非传统”和“功利性”的刻板印象，努力在“熟人市场”中证明自己并争取支持；（3）主要依赖“生人市场” 以逃离家庭和朋友的评判，依靠女性的亲和力在陌生人中扩展生意网络；（4）在“生人市场”中展现性别中立的专业素养和品味，以拓展事业的稳定性和灵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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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劳工在迁移中向低端服务业聚集的现象十分普遍，但服务业中也存在着职位分层现象，高学历女性能够通过成为语言教师或移民顾问等专业人士脱颖而出。但迁移中的传统性别角色分工，往往导致女性的才能被低估，使得高学历女性在迁入地面临着“人才浪费”和资历贬值的危机。在这些背景下，本研究关注高学历女性在香港跨境保险业中如何应对社会偏见并重新定义服务业的专业化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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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在跨境流动中往往涉及到自身资历和跨境社交网络的重要性。在跨境流动中，家庭和亲戚网络对发展业务人脉有着重要作用，而女性可能更依赖亲友网络和非正式关系来获取经济和情感支持。同时，家庭网络也可能强化传统性别期望并制约女性的跨境流动。另外，家庭网络的影响力受到跨境环境的制约，而弱关系则可能在流动迁移过程中提供新的支持。本研究将探讨高学历女性如何在跨境背景下动员强关系和弱关系来发展职业和社会网络，重新定义自己的性别角色和职业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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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保险业更多依赖代理人的个人魅力、实践经验和情感劳动，常被归类为互动型的服务业工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情感劳动与专业劳动之间的互动也变得日渐紧密。在某些专业领域如学术界，情感劳动变得更加重要。传统服务业也通过情感劳动与专业知识的结合，提高技能、审美水平和竞争力。本研究探讨在专业化的跨境保险业中，女性如何结合情感与技能劳动，构建其专业身份和性别身份。

本研究通过滚雪球抽样访谈了40位在香港从事跨境保险代理工作的内地女性。这些女性常用“熟人市场（Warm Market）”指代家人、亲戚和朋友的社会网络，用“生人市场（Cold Market）”指代与陌生人的联系，这两类客户网络可与社会学中的强联系和弱联系概念相关联，指向女性建构业务网络和职业身份的不同路径。在发展不同业务网络的过程中，女性代理人可能选择构建更符合传统性别期望或者非传统女性气质的不同性别身份。本研究基于女性如何动员社会网络和构建性别身份这两个维度将她们分为四种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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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市场：成为孝顺的女儿、

体贴的“侄女”和关爱的“姐妹”

在主要依赖“熟人市场”（家庭、朋友和亲戚等社交圈）来开展业务的女性代理人中，部分受访者采取顺应传统性别角色的策略，大多形成了“女儿牵头，父母支持”的保险业务模式。有一位受访者是公务员家庭中的独生女，父母全力支持她前往香港求学。进入跨境保险业后，她常常往返于香港和家乡之间，通过父母结识了许多潜在客户。和传统迁移网络中女性被动、依赖和从属的刻板印象不同，这些高知女性在社交中展现积极主动的态度，但又以遵从孝道或者履行家庭责任的方式来扩展人脉。

这些女性为了激活熟人关系需要进行大量的情感劳动。一位受访者提到，她作为这些长辈眼中的“模范女儿” ，每当有老家熟人的孩子来香港求学时，她也会在生活和学业上关照这些小辈。通过孝顺的女儿、体贴的“侄女”和知心的“姐妹”这些性别化身份，这些女性顺从传统性别角色的期望，并扩展了“家庭”的概念，将信任关系网络扩展到更广泛的社会圈子，这和她们的家庭背景和高学历专业形象都有着紧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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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市场：应对女性过于“功利性”的质疑

在主要依靠“熟人市场”的女性代理人中，部分受访者表示，她们在通过熟人市场发展保险业务时得到的亲友支持有限，她们不得不积极拓展熟人社交圈以拓展业务。有一位受访者提到，她父母认为硕士毕业的女儿不应该从事保险销售这一不稳定的工作，而家乡的亲友也对香港保险产品缺乏兴趣和购买力。因此，她选择积极参与同乡会和校友会活动来扩大人脉。但在这些社交圈子中，最被看好的是医生和律师等“专业化”职业，而女性保险代理人如果积极互动拓展业务，在熟人圈中会受到对女性过于“功利性”的质疑。这些女性需要对自己的职业有足够的信心并坦然应对，努力打破社交圈中对“饭碗”的性别桎梏和社会偏见。有的受访者回忆，自己的父母在一开始并不愿意告诉亲戚女儿在从事保险销售，但是当她们的事业获得成功后，家人也渐渐认同了她们的选择，并开始帮助介绍新的客户。

基于这类女性的背景和经历，她们在熟人网络中得到的支持有限，必须通过积极拓展人脉来扩展熟人市场。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常常受到来自传统父权文化背景社交圈的审视，这种文化背景往往更尊重专业人士并保留着对女性自雇和服务业工作的刻板印象，在这种社交圈中，她们需要应对对自己非传统职业身份的质疑。对于希望规避这种社交偏见的女性来说，转向“生人市场”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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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市场：在陌生人中展现女性亲和力

在依靠“生人市场”的女性代理人中，部分受访者提到女性的亲和力（如温柔、耐心）能够帮助她们赢得陌生人的信任。而在熟人圈中，她们更多地担心亲友会把保险销售当作“青春饭”和不可靠的职业。一位受访者通过在自己公司楼下的商场发放问卷，收集了许多潜在客户，特别是内地游客的联系方式，渐渐发展起较为稳定的陌生人社交圈。

这些受访者意识到女性身份使得她们更容易从陌生人那里“获得天然的信任”，但是她们也会注意言行举止，适当地动员性别气质展开情感互动过程。在陌生人中拓展业务的过程中，她们往往强调“穿着得体，表现温柔和优雅”。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和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帮助了她们与客户进行坦率的沟通；她们通过专业性的临场互动和后续的在线沟通，为客户弥合信息差距和整合跨境资源。同时，她们基于传统女性气质的情感劳动也得到认可和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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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市场：在陌生人中构建专业形象

在主要依靠生人市场的女性代理人当中，部分受访者选择在陌生人中构建一个性别中立的专业化形象，通过她们对知识、品味和视野的分享来拓展客户群体。这些女性不强调主动接近潜在客户并展开积极互动的重要性，而是在推广业务时保持情感上的疏离。以一位身为香港名校毕业生的受访者为例，她通过在豆瓣和知乎等平台评论书籍和电影已经吸引了许多粉丝，在和网友的互动中，她也开始分享自己在金融产业领域的专业知识。基于自己的专业背景和职业经历，她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专业顾问形象，就算没有过多的情感交流，想要购买保险的潜在客户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网络平台上的互动，也使得这些女性能够展开性别中立的知识分享方式，无需依赖人情和面子来发展业务。

与传统服务业中女性气质被规训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这些女性更多地强调对自我多样化的知识储备和兴趣爱好的投资，以吸引到更多的潜在客户。有受访者提到，她们通过学习金融、法律、医学和心理学课程，以及参加茶道、珠宝鉴定、高尔夫等兴趣班拓展社交圈。作为自雇人士，她们能够建构更为多元化和更有“品味”的性别身份，在陌生人社会中充分发挥专业才能、构建职业形象、吸引更广泛的客户来源，而不是依靠情感性的互动并局限于狭窄的社交圈来拓展业务。

与以往研究对服务业女性刻板印象的描述不同，本研究中的高学历女性在跨境服务业中展现出不同策略：既有依赖传统家庭网络支持、展现传统女性体贴顺从等气质的一面，也有试图摆脱熟人社交圈子中对她们职业稳定性和可靠性的质疑、在情感劳动之外强化职业专业化程度的一面。跨境流动为这些高学历女性挑战性别和职业双重刻板印象创造了条件，允许她们以不同方式重新定义自己的“饭碗”，追求更广阔视野中的经济成就和社会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