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译介｜端起“橡皮饭碗”：中国沿海地区女性从受雇领薪到自雇创业的转变

端起“橡皮饭碗”：中国沿海地区女性从受雇领薪到自雇创业的转变

译介作者：陈江怡（香港中文大学

社会学系/性别研究课程博士研究生）

原文出处：

Song, J. (2024), "Embracing a rubber rice bowl: women’s transition from paid work to self-employed entrepreneurship in coastal China", Gender in Management, Vol. ahead-of-print No. ahead-of-print. https://doi.org/10.1108/GM-03-2023-0075

一、引言

“铁饭碗” 对女性的吸引力往往与其稳定性和对家庭需求的包容性有关，而“青春饭”，则往往吸引着女性基于外貌和年龄优势在劳动力市场中获得回报。当女性离开稳定的公职“铁饭碗”和高度女性化的私营“青春饭”工作选择自雇创业时，这种非传统的职业选择背后可能隐藏着性别化的动机和体验。通过对沿海地区辞职创业女性的深度访谈，本研究发现这些女性在“铁饭碗”和“青春饭”职场中以不同方式受到性别隔离和性别化规训的困扰。为了逃离贬低或刻板化女性气质的职场文化，这些女性试图通过自雇创业端起“橡皮饭碗”（rubber rice bowl），以获得一种新的安全感和新的自主性空间。

二、文献综述

中国改革开放前，“铁饭碗”曾经备受青睐，但这种工作仍受到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男性在技术创新职位以及领导岗位上往往更为活跃，而女性在工作岗位上的照顾型和辅助性角色也和她们的家庭角色高度重合。随着市场改革的展开和传统家庭观念的复苏，在以市场效率和经济重构为主导的话语空间下，女性的家庭责任被认为与理想劳动者的期待相矛盾，她们的能力和才干在职场上进一步被边缘化，职业生涯的长度和晋升空间受到了制约。

改革开放以来蓬勃发展的私营经济部门，同样期待雇员努力成为理想劳动者。优秀的女性员工往往要体现出理想的女性气质，自觉接受身体的规训，在零售和服务行业中为顾客提供举止得体的服务。和“铁饭碗”不同，“青春饭”更强调本质化的“自然”女性气质，同时又要求员工付出大量的情感和审美劳动以达成女性气质的成功商品化。年轻女性在专业规训下可以在市场竞争中获胜、赚快钱和获得晋升，但当她们青春不再，魅力减退或投身于家庭时，她们的“青春饭”很容易被取代，她们实现职业抱负和延展职业生涯的机会仍然受限。

创业研究中，女性气质（例如灵巧、温柔、情感丰富和关爱）往往被认为是创业家精神的对立面（理性、敢于竞争、无家庭负担、渴望经济成就）。女性的创业活动经常被认为是因为她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者是为了照顾家庭。她们的创业活动往往被认为是小规模的家庭副业，而当她们过于“成功”时，又会被认为是“抛头露面”，背离了传统的女性美德。市场上的性别刻板印象依然把女性的辞职创业当作是性别身份和职业选择之间“脱钩”的一个现象，跟女性需要稳定的“饭碗”这一观念背道而驰。本研究提出“橡皮饭碗”这一概念，用来描述看似不稳定其实有弹性的职业选择，探讨这种“饭碗”是否能够帮助女性创业者探寻自我实现的空间。

三、研究结果

本研究基于滚雪球抽样法访问了17位从受雇工作转向自雇创业的女性，探究她们为何退出自己的“铁饭碗”或者“青春饭”职业，她们如何看待自己职业生涯的转变和创业过程中的体验，以及她们如何在职业转变中重新定义和实践自己的性别角色。

在从“铁饭碗”辞职转向创业的受访女性中，她们有的曾是公务员，有的曾在国有企业中任职，有的曾在学校工作。她们在离开“铁饭碗”之前，在职场上往往担任辅助性、支持性的角色，她们常常被委派承担那些“不重要”、低效率、重复性的工作，其工作跟性别气质之间的关联往往使得她们的劳动价值得不到充分认可。在转向自雇创业的过程中，这些女性探索着重塑性别身份和实践性别特质的新的空间。

一位受访者曾在单位管理仓库，她善于整理和摆放货品的特长在原单位是跟“给人打下手”联系在一起的。在自己当了老板摆卖水产品之后，这些特长使得她在市场竞争中展现出特别具有同理心、高效率和勤奋上进的处事方式，她不再受困于自己的性别身份并且运用这些特点让自己的生意变得更加红火。另一位受访者曾在国有企业负责妇联工会工作，她辞职是因为女性被默认为更适合“调解”，但是调解工作并没有得到特别的尊重，事事都要请示上级。她自己开了一个文化创意工作室之后，开始作为领导者更好地发挥自己善于沟通的特质。当这些女性的意见和决定得到尊重，她们的女性气质开始和低效率、支持性和重复性这些工作特质相脱钩。在端起“橡皮饭碗”之后，她们在这一新的工作场域中对自己的性别气质进行着新的定义。

在放弃了“青春饭”开始创业的10位女性受访者中，她们有的则曾就职于私营企业，有的曾经在酒店或美容院这些“时髦”的职场工作。这些女性员工回忆，她们以前的职场竞争激烈，企业文化严苛，她们往往被要求展现顺从、灵敏、体贴这些本质化的女性气质。虽然她们往往以训练有素的形象出现，但是她们无法以自己的方式发挥才能，难以被客户和雇主平等地对待。这些女性选择自雇创业，或是为了追求更有尊严的生活方式，或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职业理想。

自雇创业让这些女性能够更自主地处理性别特质和职业规划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在“青春饭”中规训和展现某些特定的女性气质。一位受访者曾在酒店任职，她说，自己在酒店里需要和很多其他年轻女性竞争，她厌倦了互相猜忌并争相讨好上级的职场文化，想要基于自己的能力和时尚品味来开展自己的时装生意。在开设自己的时装小店之后，她发展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客户群，并基于她对时尚潮流的敏锐触觉，渐渐培养起客户对自己的信任，发展出“姐妹”般小圈子的情谊。另一个受访者在大城市“漂流”了一段时间做导游，她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步调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在回到老家的小镇之后，她把自家小院改造升级成更为优雅写意的民宿设施，在当了民宿老板的同时还照顾到了自己的家庭，在当地打造起良好的“家庭式”民宿口碑，以善意和关怀吸引回头客。通过在新的事业中创造性地发挥她们的性别气质，这些女性试图突破“青春饭”对女性气质在年龄方面和专业化方面的种种限定和制约，建立起更有持续性和稳定性的“橡皮饭碗”。

四、总结与讨论

通过研究这些女性辞职创业的经历，本研究探讨了“铁饭碗”和“青春饭”中女性的生产力和能动性是如何被性别化和边缘化的。虽然这些受雇工作在传统观念中往往被认为是更适合女性的，这些受访者依然放弃了稳定的工作或者快速的回报，以对抗女性气质的刻板化和基于不同性别气质的等级秩序。研究发现，女性的自雇创业虽然一般来说起点低、规模小，但是为这些女性提供了一种更有尊严和自主性的职业选择。这种“橡皮饭碗”不易破碎且富有弹性，让女性获得了重新定义性别身份和实践职业理想的可能性。但是，这些女性依然面临着市场风险和社会偏见，还是需要克服、回避和忍受商界和社交中的性别障碍，在更大的社会结构中依然需要面对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为了使自己的自雇创业得到更多的支持和理解，这些女性往往需要展现被社会文化认可的女性气质，例如强化自己的家庭角色在创业过程中的影响。这种对女性气质的选择性强化和弱化既体现了她们的能动性，也意味着她们很难摆脱社会中结构性的不平等。而这种自雇创业带来的创造性实践性别气质的空间，也受到女性本身能够积累的资源和经验以及她们所能接触到的市场机会和社会网络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