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给弟弟的《水调歌头》,不只是“明月几时有”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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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10:30
重庆
又一年中秋。我们来聊聊苏轼、苏辙的兄弟情,也说说他们的《水调歌头》。最为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苏轼于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在密州中秋写的,这时候苏轼和弟弟苏辙已然七年未见。尤其是苏轼结尾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愿,是我们大家都曾为之感动的。但其实,这首词不是兄弟两人分隔两地的完结,而是兄弟两人即将会面的开始。等到次年,也就是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离开密州的苏轼接到朝廷的诏令,让苏轼前往徐州任徐州知州。这时已同苏轼汇合的苏辙便陪同哥哥一块前往徐州,并在徐州待了三个多月,所谓“相从彭门百余日”。这是一段相当美好的时光,兄弟二人也终于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次年,得以共度中秋佳节。但不巧的是,这个眼前团圆的中秋节,亦是即将分别的中秋节。苏辙也接到朝廷诏令,要他转道赴南都留守签判任,只等中秋一过,就要别离上路。所以这一年的中秋夜,对于兄弟二人真可谓是欣慨交加,悲喜相融。欣然的是,去年中秋未能团聚的离梦,今年中秋就得以圆梦。慨叹的则是,今年中秋一过,又是江湖一宽,天各一方。对此,历来沉稳的弟弟苏辙却先绷不住了,先写了一首中秋词,其词牌选的则也是苏轼去年用过的“水调歌头”。完整的题目叫《水调歌头·徐州中秋》,其词如下:相较咋咋呼呼的苏轼,苏辙本是很理性的一个人,从他当官就能看出来,他很少和人脸红脖子粗地去争论,去得罪人。甚至一步步位列宰执。就像时人说的:“二子皆天才,长者明敏尤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但此刻这位历来谨重沉稳的苏辙,却表现得很性情,也很惆怅,词写得也很惆怅。“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在这样的月白风清的良夜,兄弟两人一起泛舟赏月,本是悦目赏心,惬意至极的美事,但苏辙的神思却跃过了当下,飘到了离别之后。在本应该尽情欢乐的时候,就已然开启了别离后的深夜emo。甚至,苏辙更远的未来也都怀有深深的忧虑,甚至是畏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这是三国时期王粲的典故。王粲年轻时曾怀猛志,但却在他乡滞留多年,一无所得。于是在某次登楼时,写了著名的《登楼赋》。赋里有这样的句子“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感叹异域他乡虽然很美却不是我的故乡,我怎么能在此一直逗留?这就是既自觉仕途难测,前途茫茫;又感伤亲人相隔,远游他乡。眼见弟弟苏辙这么伤感,哥哥苏轼也坐不住了,便跟着和了一首水调歌头。因为是酬和,其韵脚也都是苏辙一样,但其意却相反,足见苏轼的大才。这样的事,其实苏轼也没少干过。比如那一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就是苏轼按照对方章楶的韵脚来和的,结果写得比对方还好。以至于被大家认为是“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苏轼又是怎么和苏辙《水调歌头》的。在正式的词文之前,和当初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样,苏轼后来还补了一段小序,也很简单好懂:余去岁在东武(密州),作《水调歌头》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从彭门居百余日,过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别。余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慰云耳。我们看小序里,苏轼就说了,“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他认为苏辙的词太悲伤了,所以他来和这一首词,以此来安慰、劝慰苏辙。这样劝人的事,也是苏轼常干的。想想后来《赤壁赋》里那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客人吧,整得那么悲伤,苏轼也能把人家劝得是喜气洋洋,食欲大开,“洗盏更酌”,一度整得“杯盘狼籍”。在这里劝苏辙,也劝得很好,也达到了类似的效果。我们来看词的上阙。这里的“安石”,当然不是指当时的王安石。而是东晋的名臣谢安,谢安字安石。苏轼这是以谢安自比,并以谢安的故事引以为戒,即序言里的“以不早退为戒”。当初谢安本想在功成名就之后回老家归隐,结果不料因生病只能继续滞留京城,感到非常遗憾。苏轼这就是以谢安的遗恨来告诫自己兄弟二人,难道我们要重蹈谢安的覆辙吗,还是及时“早退”吧。再看下阙,可以说是对苏辙的感伤一一劝慰。苏辙不是担心回不了老家吗,就像《登楼赋》里所谓的“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我怎么能在他乡滞留呢?苏轼就说“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们的故乡既然已经太远啦,那我们选个好的地方多停留一阵子又有何不可呢?这就类似苏轼另一首词里的“此心安处是吾乡”。再者,苏辙不是跃过当下,忧虑别离之后吗?苏轼就说“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就珍惜当下,该吃吃该喝喝有事不往心里搁,酒还不能让你忘忧吗?另外,苏辙不是担心仕途难测吗?苏轼就说“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这也是三国的典故,是讲雄心壮志的刘备嘲笑看不起求田问舍的许汜。后来辛弃疾也爱用这个典故,“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表示还不曾放弃自己的理想,还担心被刘备嘲笑。但这里的苏轼则完全躺平了,趟得是明明白白,把自己放置在平地,任凭那些百尺楼之上的豪杰嘲笑也毫不在乎了。要知道,苏氏兄弟刚出道时,苏轼也曾怀有极大的热情和理想,非常意气风发,自觉兄弟二人“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而现在,这一腔豪气则已经被消磨成了“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了,当真是被岁月抹平了棱角,但却余下了几分通达,几分潇洒,做到了不内耗,该放下就放下。当然了,我们别看苏轼这么会劝苏辙,好像对这场分别大大咧咧的,相当看得开,但其实他的内心也非常不舍。在这个中秋的他的另外一首《阳关曲·中秋作》里,他才将这种情感暗暗地流露了出来:像此生的此夜这样欢乐的时光实在太少太短暂,明年的明月我又将在什么地方,又能否和弟弟一起观看?只不过,他把欢乐的一面留给了弟弟,却把伤感留给了自己。这也是他做大哥的担当。都说自东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出,余词俱废。但其实兄弟二人次年各自又写的《水调歌头》,作为“明月几时有”的续章,非但不废,反而足见兄弟之情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