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錄四則
◎ 諸君素日清談無礙，試思如是眼前即要顛墜，眼前即要亡身，果能見得此箇道體終始不移否？果能守得此段心體澄瑩靜定否？有等人遇境著忙不能打過，境緣滅處又覺意思好了，便謂作聖不在一時；不知無常迅速，閻老子隨時勘驗，忽然逼到生死崖頭，那裏會與你通傳？那容你絲毫等待？他時安得天命，須眼下淡得利害。眼下不求究竟，終日坐在膠漆盆中，而欲那時節免乎疑懼，有是理乎！直須念念提醒這一著，安妥處用功如疾厄時，平日裏用功如生死時，腳跟下方漸次紥得定。
◎ 人生塵網之中，固宜隨分限以順俗，然吾人性中本各有一段清孤狷介不可詘抑處，眞到磨不穿拗不曲羈不住撲不破時，則亦驁然作我而已矣。蓋其心充然自定於性命之常，雖日月陷墮、山河崩圮而有不移，故雖見非於蛙吠蚓號而有不悔。天從猖狂，終古獨邁，寧無聞以沒世，而不肯自梏乎須臾；寧餒死於荒榛窮澤之間，而不肯蘄一粒一勺於樊籠之內。庸流始於徇物，終於殉物，沾沾以淈泥揚波自耀，而不知大哀實莫甚此者。
◎ 須知人人自有本分事，在士子謂之詩書，在農人謂之稼穡，在商賈謂之貿販，在伶優謂之樂舞。稟乎自然，不費心力，默而識之，謂之知命；勤而行之，謂之率性，故愈擔荷愈輕快，愈勞動愈恬寂，循此做到極處，便是“終日揮形而神氣不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也。即今多著了分意思，偏要摒去萬緣而懸空求箇閑靜，不知衹一“摒”字已見著忙；至於散漫終日，心無著處，雜慮爭持於胸膈，昏濁沉滯於肺腑，平添多少障蔽！銷磨多少天機！此中忙處眞眞不可勝言也。
◎ 性命豈二事耶？吾人至靈至明一點本來眞光，在心則謂之性，在身則謂之命。今分上下本末而為言，則性屬形上，為主宰；命屬形下，為僕隸。合上下本末而為言，則性即命，命即性也。是以返本工夫衹在性上用，性由命顯，命在性中，性滅則命滅，性全則命全，元非見性之外別有一段保養身命底工夫可作也。經故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心遠好惡，身即不傷，順此大中之常道，可以存生理之固然，性命之旨於茲盡矣。且流俗所謂命功者，無外乎服食導引、龍虎龜蛇，朝菌之身，仰羨大椿，未識榮枯之一齊，而先動畏死之念；不安壽夭之有數，而常懷逾分之心，妄稱修命，實賊其性，是以每始於求益其生，而終乎不得其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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