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夜航船，——学位是什么
文摘
2024-07-16 11:28
天津
书接前文，我们的牛津夜航船继续前行，接着介绍与“大学”这个概念相联系的一些背景知识。——单击文章右上角“...”可以打开“听全文”的音频功能。前文曾说过了“大学是什么”、“学院是什么”，今天说点儿很多人关心的事，“学位、学位、学位”，多少人寒毡坐透，铁砚磨穿，远赴重洋，给导师做牛做马，就是为了这个学位。学士（Bachelor）、硕士（Master）、博士（Doctor）——这都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些和欧洲大学的历史密切相关的知识。我说说，您听听，在想当初，——这些学位在中世纪的欧洲大学中，除了是学业成就的标志，实际上还是一种职业或职位的执照，还是一种与那个时期的大学制度密切相关的身份。学士，在当今的大学里，本科毕业生如果能毕业又没叫人抓住什么小辫子的话，通常会有个学士的学位。我有一同学，反正是手潮点儿，好像是让人捉弊在场，于是乎最终没有得到学士学位。不过最近听说怹弄了个博士学位（在职博），应该是使了钱了，没有花钱的不是，得偿所愿，可喜可贺，敬酒一杯。硕士，谁都知道，比学士高，比博士低，可能“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吧。博士，那就更高了，好些领导都是博士，——“在职博”，是个某种采样指标颇高的群体。![]()
需要知道的是，无论学士、硕士，还是博士，都是中国人对来源于西方大学体系中的三个由低到高的学位的翻译。中国人最初为什么把这几个由低到高的学位翻译成学士、硕士、博士，目前无从知晓，但似乎这种翻译并无太多道理，也基本上没有出这些学位的由来。说这种翻译没有道理的理由是，在中国读书人中，能称“学士”的人，其身份事实上几乎是最高的，比如中了进士之后才可能进一步成为翰林院学士、内阁学士、内阁大学士等，以此而论，似乎现在翻译成“博士”的那个学位应该翻译成“学士”才是。另一方面，“博士”在中国古代是负责教学的一种官名，据说秦汉已有，是掌管议论政事及礼仪的官员，汉武帝后专掌经学传授，晋以后一般都设在太学或国子监中，而再往后，常用来指有某种专门技艺的人，甚至酒保、茶房都可以称作酒博士、茶博士。以此而论，现在翻译成“学士”的那个学位，似乎应该被翻译为“博士”。而居于学士、博士之间的那个“硕士”，从译文的字面来看，没有特别实在的含义，只是说其持有者很有学问而已。但是硕士，“Master”，这个词在西方语言中有其更为具体的含义，最常见的一种含义就是老师、教师、师傅、导师、大师等，也就是拥有某种知识或技能，同时又可以向他人传授这些知识或技能的人，很像犹太人语言中的“拉比”（Rabbi）的含义。于是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一个学位的名称会与这种“教师”的含义发生关系呢？“Master”是个英语词汇——在中世纪，欧洲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教会的体系进行的，教会的官方语言是拉丁语——这个英语词汇的拉丁语源是“Magistri”或“Magister”含义就是教师、导师、老师等。这里需要插入另一个知识点，就是很多英语词汇往往有着这样的语源背景，其最近的语源是来自中古英语中的某个词；次近的语源往往来源于中古法语中的某个词；再远些的语源是拉丁语中的某个词；更远的语源则是希腊语或其他古老的语言中的某个词。“Master”对于中世纪的欧洲大学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它既是中世纪大学中基本的学位，也是中世纪大学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古代欧洲，任何有学问的学者（Scholar），尤其是能吸引来学生向他求学的那种学者，都可以被称为“Magistri”或“Magister”，而他们就是最初的各式各样的学校的教师。当然最初的一批“Magistri”或“Magister”可能并没有上过学校。在学校演变为大学的过程中，教会起了重要的作用，而教会培养学生的根本目的是服务于教会的事业，直接目的则实际上是首先培养出未来的教师。这很容易理解，因为那时学生数量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培养出来的应该是师资力量，这样才可以在更大规模上培养服务于教会的人员。基于这种考虑，这些学校、大学所培养出的毕业生们所获得的学位、身份，甚至是毕业后实际从事的职业就是“Magistri”或“Magister”，也就是教师。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最初欧洲的学校、大学，实际上是师范学校。而“Magistri”或“Magister”则是这些师范学校毕业生所获得的学位、身份、职业的共同称谓，同时也是可以在各个学校教学的执照。在当时，不管这个执照的直接颁发者是谁，应该都是由教会来背书的，因为那时的教师可以在不同的学校教学，而所谓不同的学校的范围则应该是在教会所辖的势力范围之内。所以，如果按照最早的学校、大学的规定，有硕士学位的人，就意味着有通用的合法教师证，而“获得硕士学位”，实际上应该更恰当地说成“获得教师学位”。同时，我们在翻译有关中世纪欧洲大学的著作时，将“某某Master”翻译成“某某硕士”似乎是比较奇怪和绕弯的，更准确和直接的翻译就应该是“某某教师”或“某某导师”，因为这个所谓的“学位”就是个受教会和王权许可的教学执照（Licentia docendi）。教师（Master，Magistri或Magister）在毕业时有一些大仪式——要花不少钱，不过有些津贴补助——其中的一个仪式叫“Inception”。后面我会给您上一份某位爵爷毕业时宴会的“报菜名”，他当时好像请了好几千人吃饭。——还有一部大片，《盗梦空间》，英文的原名就是“Inception”，这是个旧时的英语，拉丁语形式是Inceptio。它有两重含义，其一是得了个学位，“Master”或“Doctor”，也就是有了个教师资格证；其二是就职，或者说入会，开始职业生涯，有“start，beginning，undertaking，enterprise，installation”等含义。实质上也就是指在获得教师身份后，加入“教师公会”（Congregation），注意不是“工会”（labor union）。“Congregation”这个词是指集会、集合、全会、圣会，——其中最后一项“圣会”的含义来源于《圣经》，是指相信摩西所传的教义，并形成一个庞大的、全体的教众团体的那些以色列人的联合大会。中世纪教会的传统沿用了这一含义，用以指某个地区的全体基督徒的大会，会众有一种被教会和教众接纳的身份，因而有一种惩罚就是逐出“Congregation”。至于这种惩罚的具体待遇是什么，我还没有去查清楚，不过据说摩西当年把可拉逐出“全会”时，地上裂开了个大口子，将可拉一党的家人全吞下去，天火烧死了250个首领。所以想来惩罚应该是挺厉害的，也许是社死，冻结社交媒体账户，冻结银行账户，限高，不让上市，边控，不让进菜市场，变码……。可能因为中世纪的执业教师是有教会身份的，所以他们的大会也沿用了“公会”这个称谓。在这个毕业就职的时刻，获得学位或者说教师执照的人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作教师教书，另一种是不教书，而是转任某种教会的圣职，于是前一种被称为注册教师（Regent master，Magister regens），后一种被称为非注册教师（Non-Regent master）。他们有各自的公会，也有共同的大公会。注册教师的公会被称作“the Lesser Congregation of Regents”，也就是“注册教师小公会”；共同的大公会被称作“the Great Congregation of Regents and Non-Regents”，也就是“注册和非注册教师的大公会”；除此之外，全体“技艺教员们”（the Faculty of Arts），有时被称为“黑公会”（the Black Congregation），——不是黑魔法，黑魔法得在每年的9月1日上午11点从国王十字车站的9¾站台那儿上深红色蒸汽机车去学。教师们在毕业后都要立约任教一些年头，比如两年，似乎有的地方的规定是四或五年。这听着有点儿像说相声的师徒关系，曲协说这都是封建，又像某些单位招聘应届毕业生时若干年内不允许辞职的规定，——这毛病感情是他们给留下的。这两种教师都终生属于这个组织，并对学校的立法和管理在不同程度上负有责任、享有权利，是中世纪欧洲大学中几乎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大学自治的权力机构。最近几年新闻里提到的某个地方的“某某高等教育评议会”不知是否是这种公会的延续？于是我们知道了，在中世纪欧洲的大学中，通常来说，硕士（Master）就是教师（Master），教师就是硕士，这基本上是一回事。为了区别于通常概念的教师（teacher），当论及中世纪大学中的硕士或教师时，我一般会使用“导师”这个词来翻译“Master”。英语的“Doctor”这个词起源于拉丁语的动词“docere”，含义是“教，展示，指出”等，其名词形式是“doctorum”，含义为教师。由此可见，它和硕士、“Master”、“Magistri”所具有的“教师”的含义在实质上是一致的。甚至在对《圣经》的翻译中“Doctorum”和“Doctor”这样的词语也被直接用来表示教师的含义。比如《路加福音》2: 46，“过了三天，就遇见他在殿里，坐在教师中间，一面听，一面问”。最早的希腊经文中用“didaskalwn”这个词表示教师的含义，拉丁语译本中相应地使用“Doctorum”这个词来翻译它，英文译本使用了“Doctor”，都是用来指教师。很多研究中世纪欧洲教育的学者们曾指出，硕士（Master）、博士（Doctor）、教授（Professor）这几个称谓在欧洲教育的早期，也在我们所关注的牛津大学的早期，几乎没什么区别。当然，教授（Professor）后来并没有成为一种学位，而是仅仅成为了一种职业或职务，但其拉丁语源“Profiteri”的含义则是“to declared publicly”，也就是“公开地宣布”，或者就是“公开地演说”，这明显是一个教师的行为。——当然还有副教授，我同学里就有几个副教授，主要干副业的教授。在中世纪大学在教会的保护下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当时对获得教学许可的神学教师的常见称呼是“Magstri Sacrae Paginae”（神圣篇章的教师）或“Magstri Sacrae Theologiae”（神圣神学的教师），而其他被称为“Magstri Legum”（民法教师），“Magstri Decretum”（教会法教师），“Magstri Medicae”（医学教师），或“Magistri Artium”（技艺教师）。在对学者们的分类上，博士（Doctor）的称谓常被用于神学方面的学者或教师，这一点可能是受了前文中引述的《路加福音》中用语的影响。在实际应用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事例，例如，在12世纪时，博洛尼亚的律师们喜欢被称为博士（Doctors），——注意，这里的律师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律师，而是所谓的教会法（Canon Law）的律师，类似于《圣经》中的“律法师”。又如，在教皇英诺森三世于1208或1209年写给巴黎的导师（Masters）的信中，他们被称为“神圣篇章的、教会法的，和技艺（Arts）的博士们（Doctors）”。逐渐地，到了16世纪早期，形成了这样一种状态，神学、律师（lawyers），和内科医生（physicians）学科的导师（Masters）被称为博士（Doctors）。而博士（Doctor）之所以后来变成比硕士（Master，Magstri）更高的学位，是因为在中世纪的欧洲大学中，我们目前所说的所谓文科或文理科，也就是基本的文学和数理知识学科，被称为“技艺”（Arts）学科——这里的Arts是指广义的“技艺”，比如中国人说的“礼、乐、射、御、书、数”，而不是后来的，含义越来越收窄到“Fine Arts”的“艺术”——它们与神学、教会法、医学等学科有某些学制上的区别。神学（Theology）的学制比“技艺”学科长很多，以神学为例，很多人认为“神学，至高无上的科学，其博士们需要更高的资格条件，对他们来说，16到19年的训练不算太多”，而神学学科似乎也被认为是各种学科中的高等学科。于是渐渐地，博士（Doctor）的位置就变得高于硕士（Master）了。所以，您知道为什么大夫叫“Doctor”了吧？说完了硕士和博士，再说一下学士（Bachelor）这个学位。为什么最后说这个学位呢？因为它不太重要，感觉没有它也应该没啥关系，我那个同学后来不是考上博士了吗。“Bachelor”这个词的一个基本含义是“单身汉”，学士，大学生，没结婚很正常，但就此而论有些人似乎一直是学士。总之这个词给人的感觉不太好，还指那种穷困潦倒，没有田产，没有地，没有房子，没有马（也许有），就剩一把刀的那种为他人效力的年轻骑士。此外，不是咱谝学问啊，“Bachelor”还有个比较偏的含义，记载在一本1920年出版的《神秘主义百科全书》中，作者叫路易斯·斯宾塞。他说当撒旦想和一个女巫进行爱情方面的交流时，就伪装成一只巨大的公山羊出现，这个时候，他用的名字就是“Bachelor”，据说是想用这个名字代表他的邪恶的威严，哪儿说理去，山羊和学士招谁惹谁了。在中世纪的欧洲大学中，攻读导师学位的学者，在读了两三年，有了一定成就之后，完成了一些演讲、辩论（辩论是必须的，不能定于那啥），此后，就可以获得一个学士的学位，大致相当于后来的本科生毕业，并可以做一些辅助性的教学工作，但此时他仍不能被认为是导师，而仅仅是个刚刚入门者，是个学徒。在中世纪的牛津，学士只能针对某一本课本进行讲学，而不能行使一位完全的导师的教学权。看天色不早，我们的夜航船今天不妨就停在这里，来日再驶往下一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