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 汲鄭列傳
“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而見之”;《集解》:“廁謂牀邊,一云溷廁也”;《考證»:“廁當作厠,厠,側通。”按程大昌《演繁露》卷五、周密«齊東野語»卷一○、徐昂發《畏壘筆記》卷二等皆考《史記》中“廁”有数義;程氏至云:“今武帝之見青也,臨斬絶之岸,而使青蒲伏於绝岸之下,仰視威顔,如在天上”,其説迀謬,渾忘“侍中”兩字矣。謝肇涮《五雜俎»卷三論武帝見青事,亦主溷廁,謂“解者必曲爲之説,殊可笑!”是也。竊謂此傳與《項羽本紀>中“廁”,皆指溷廁;《張釋之、馮唐傳》中“廁”,則指邊涯。“踞廁”接見大臣,亦西方帝皇舊習,蒙田所謂據廁腧爲寶座,處理機要(des princes,qui pour depescher les plus importants [sic.] affaires, font leur throne d: leur chaire percée)⑧;并有入厠面君特許狀 (le brevet d'affaires),頒予重臣,俾於溷圊得便宜如宣室之覲。吾國古代似無此典制。
“忿發駡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爲公卿,果然!’”按《張釋之,馮唐列傳》釋之亦諫文帝“秦以任刀筆之吏”,陵遲土崩。然《蕭相國世家》:“太史公曰:‘蕭相國何於秦時爲刀筆吏’”;汲黯之駡,誠爲黯於漢家故事矣。
“太史公曰:‘下邽翟公有言’”云云,按<漢書·張、馮、汲、鄭傳》以翟公署門一節綴鄭當時傳尾,逕接以總<贊》。此節乃馬遷感欺之比事屬詞,固乃溝而外之於作者議論,贅而著之於傳中人本事,謀篇全失偷脊。立異無當,不如照鈔,依樣葫蘆,猶勝畫蛇添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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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On the Sublime, I. i, in Aristotle, Longinus, and Demetrius,“Loeb”,127.Cf.A. Preminger, ed., Encyclopedia of Poetry and Pce- tics, 71.
S. Ullmann,Semantics, 168. Essais, I. iii,“la Pleiade”,37.
五一 儒林列傳
“黄生曰:‘湯武非受命,乃弑也。……’轅固生曰:‘不然:必若武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尸,而天下謇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孔子本未知孝悌忠順之道者也。……忠臣不危其君,孝子不非其親。”黃生雖儒,而持論則同法家之韓非。《鄺生,陸賈列傳»賈對高帝曰:“且湯,武逆取而順守之”,語意本《商君書·開塞>:“武王逆取而貴順,……其取之以力,持之以義";“逆取”即“弑”爾。班固《東都賦》:“攻有横而當天,討有逆而順民”,則謂:主苟無道失德,則臣之弑僭,名分雖乖,而事理殊允,不忠不順,却天與民歸 (When lawful's awful, treason's reason);《後漢書»固本傳章懷註引“逆取順守”釋之,尚隔一麈。《後漢書·袁紹傳»下劉表諫袁譚書曰:“昔三王、伍伯,下及戰國,君臣相弑,父子相殺,兄弟相殘,親戚相滅,蓋時有之。然或欲以定王業,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謂‘逆取順守””(《三國志·袁紹傳>裴註引此書無末句);《晉書·段灼傳>還鄉臨去上表曰:“世之論者以爲亂臣贼子無道之甚者,莫過於莽,此亦猶‘紂之不善,不若是之甚也’。……昔湯武之興,亦逆取而順寺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術,崇道德,務仁義,……宜未滅也。………非取之過,而守之非道也。”蓋凡取雖逆而守能長者,胥可當此語,不限於湯、武,即所謂“成敗論人”也①。然習鑿齒《晉承漢統論》以還,斤斤辨正統者有之;《朱子語類》卷八三斥《左傳》之病“是以成敗論是非,而不本於義理之正”,左邱明乃“滑頭熟事、趨炎附勢之人”;上自劉知幾《史通»外篇《疑古»疑湯之飾偽而桀紂之“惡不至是”,下至李慈銘《越缦堂文集》卷一《紂之不善論》等,胥不肯逕以得喪興廢定美刺予奪(the cult of success),有韓子、黄生之遺意焉。歐陽修《五代史梁本紀>二自言“本《春秋》之旨”,故“不倡梁”而亦“不獎篡”,欲兼顧而不免持兩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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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梁惠王》齊宣王問“湯放桀、武王伐紂”,孟子對曰:“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韓非嘗師孫卿,而《荀子·正論篇》曰:“故桀紂無天下,而湯武不弑君。……今世俗之爲說者,以桀紂爲君,而以湯武爲弑,然則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是則儒家者流於“受命,放殺”,早有定論,董仲舒《春秋繁露》第二五篇《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即演其旨。據趙歧《孟子題辭》,文帝世《孟子》已置博士,而轅固生不知引以張目,當時陋儒老生之專固可想。《全梁文》卷一梁武帝《淨業賦·序》極口爲己分疏,有曰:“朕不得比湯、武,湯,武亦不得以比朕。湯、武是聖人,朕是凡人。湯、武君臣義未絶,而有南巢,白旗之事;朕君臣義已絶,然後掃定獨夫。”蓋儒家既嚴樹綱常名教,而復曲意回護“湯、武革命”,說終難圓,義不免墮,故敢行湯,武之事如蕭老公者,尚不願以“南巢,白旗之事”比於己之誅東昏侯也。不然,“掃定獨夫”豈非正孟子所謂“誅一夫”歟?何必從而别爲之詞哉!
黄生日·“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關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按«漢書·賈誼傳»上疏陳事云:“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今而有過,……束縛之,係牒之,……司寇小吏詈駡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衆庶見也。”兩生取譬一也,黄欲臣“厲節於君”,賈則欲君“禮貌於臣”,疑若相背然;實乃喻之柄同而邊亦同者。賈生以履指“小吏”,黄生以履指“臣下”,吏卑而陵“貴寵”,猶臣卑而犯“君上”,均如“履”不“關於足”而“加於枕”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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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iller:“Die Resignation":“Die Wellgeschichte ist das Weltge- richt”(Werke, hrsg. L. Bellermann,I, 75); Vigny, Journal d'un Poète:"La moralité de la victoire est la raison du plus fort" (Oeuv.comp.,“la Pléiade”, ll, 999).
太后“召轅固生問《老子》書,固曰:‘此是家人言耳!’”;《考證》:“中井積德曰:‘家人謂庶人。……’;俞正燮曰:‘宫中名家人者,蓋宫人無位號,如言宫中女子、宫婢。……竇太后始爲家人,故怒其干犯’。”按中井言是,俞説似深文也。《季布·篥布列傳》:“始梁王彭越爲家人時”,《索隱»:“謂家居之人,無官職也”(«漢書·季布,欒布、田叔傳》師古註:“猶编户之人也”);《漢書·外戚傳》上:“雖欲爲家人亦不可得”,師古註:“言凡庶匹夫”;訓義昭晰。«漢書·酈、陸、朱、劉、叔孫傳》,《佞幸傳>等皆道“家人子”,註意亦同。《外戚傳》上:“皇孫妻妾無號位,皆稱家人子”,師古無註,蓋以《傳》首“上家人子、中家人子”句下已明註“入宫未有號位”也;《宣元六王傳»:斥朐臑爲“家人子”,師古註:“黜其秩位”,即“皇孫妻妾無號位”也。故“家人”非可遽混於“家人子”;“家人”謂匹夫,庶民,而“家人子”則或謂無位號姬妾(“家人子”),或謂凡庶係嗣(“‘家人’子”)。俞氏誤通爲一。《三國志·吴書·韋曜傳》曜答孫晧間瑞應曰:“此人家筐篋中物耳!”,魏收《魏書·崔浩傳》浩論《老子》曰:“袁生所謂家人筐篋中物,不可揚於王庭也!。”崔浩正引轅固生語而以韋曜語併附之,“家人”之卽“人家”,與“王庭”當對,皎然可識,亦見其爲“匹夫”、“庶人”之意矣。《曹相國世家》記蓋公以黄老爲“治道”,傳授之於曹參;轅固生言外謂《老子》非“治道”耳。歐陽修《新五代史》有《家人列傳》,以概漢、唐之《外戚》、《后妃>、《宗室》諸傳,斯又“家人”孚甲之新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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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酷吏列傳
張湯“始爲小吏乾没”;《集解》:“徐廣曰:‘隨勢沉浮也””;《正義》:“謂無潤而取及他人也”;《考證》引顧炎武,洪頤煊説,謂是“取利”、“逐利”之意,而引張文虎等解爲“陸沉”,“沉溺下僚”,以“備考”。按黄生《義府》、吕種玉《言鯖》等早以“乾没”作“陸沉”解,即《莊子·則陽》郭象註“譬無水而沉”,亦即俗語所謂“埋没”也;顧炎武《日知録》卷三二,翟灝《通俗編》卷二、郝懿行《晉宋書故》皆謂是取利鑽營,與此傳不甚帖合。下文明曰:“湯至於大吏,内行脩也”;又曰:“湯死,家産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他業。”則湯固酷而尚不貪,“小吏乾没”者,謂埋没於小吏中,非謂小吏黷貨取利。“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乃言其“爲小吏”時所交游,與“列九卿”時之“收接天下名士大夫,………陽浮慕之”相對;“湯之客田甲賈人有賢操,始湯爲小吏時與錢通”,不過言朋友通財,通緩急,瀧川《考證》不顧“有賢操”之品目,遽深文附會云:“與上文‘始爲小吏乾没'相應”,一若吏賈勾結爲奸利者。《通俗編》又謂唐以來始以吞没他人財物爲“乾没”,舊義遂淪,亦不盡然。如黄庭堅《再和答爲之》:“金馬事陸沉,市門逐乾没”,非即用徐廣註義,以互文同意作對仗耶? 明之“七子”體,爲文掃捨《史》,《漢》,而鹵莽滅裂?不究詁訓,如朱國楨«湧幢小品»卷一二所譏以“殊”字代“死”字,以“妣”字代“母”字,每貽笑枋。然抗志希古,遣詞命意,矯俗避熟,往往復初返本,自有依據。如歸有光《送同年丁聘之之任平湖序》云:“軍府之乾没,動至百萬”;此唐,宋以來沿用之義也。汪道昆《太函集》卷九七《典方景武》云:“不佞婚嫁未畢,未遑五嶽之游,捐捐然乾没里社父老問”;卷一一○《贈國子先生歐楨伯》之一云:“混世從乾没,談天破寂寥”;則用《酷吏列傳》語徐廣註義也。明人贗古,亦偶讀書得間,未可概非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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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大宛列传
匈奴留張騫“十餘歲,與妻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按《漢書·張騫、李廣利傳》同。《史記·匈奴列傳》記蘇武事僅云:“漠遣蘇武厚赂單于,單于益驕”;而<法言·淵騫》始云:“張騫,蘇武之奉使也,執節没身”,《漢書·李廣,蘇建傳》詳載武留北庭,“杖漢節牧羊,卧起操持”,篇終因“上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復補出其娶胡婦生子事。蘇、張行事全同。
“昆莫生棄於野,烏嗛肉飛其上,狼往乳之”。按《周書·異域傳》上記突厥“爲鄰國所破,盡滅其族,有一兒,年且十歲,兵人見其小,不忍殺之,乃刖其足,棄草澤中,有牝狼以肉飼之”。此等傳說古已早有。如《詩·大雅·生民》言后稷“誕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誕置之寒冰,鳥覆翼之”,馬遷取以入《周本紀》;《左傳》宣公四年記动夫人生子文,“使棄之夢中,虎乳之”。西域载籍如三國康僧會譯《六度集經》之四五記“昔者菩薩”爲貧家棄嬰,四姓拾養數月,復抛“着洴中,家羊日就而乳”。又有言棄嬰爲牝犬乳者,爲牝鹿,牝獅乳者,長大皆主一國①。古羅馬人始祖(Romulus)兄弟棄於野,狼往乳之,羣鳥嗛食飼之(Then a she-wolf visited the babes and gave them suck, while all sorts of birds brought morsels of food and put them into their mouths)②,與昆莫事尤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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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游俠列傳
“不爱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考證>引李笠謂“當作‘存亡生死’,謂亡者存之,死者生之也,<左傳>襄公二十二年‘生死而肉骨也’,與此同”,而駁之日:“出入存亡死生間也,自游侠言之,李説非。”按李説多事,瀧川亦未得的解。觀本傅記郭解“身所殺甚衆”,即“死生”也,殺生人使之死也;又記解“既振人之命”,“存亡"也,拯垂亡者俾得存也。二事相反相成,而游俠鋤强助弱之道不外乎此。如仿《左傳》以改《史記>語,則重言拯命,既病堆疊,漏置殺泉,又患偏枯,一皋而兩失矣。《後漠書·太》“孔公結高談清論,嘘枯吹生”(《三國志·魏書·武帝纪>裴註又《鄭渾传》裴注均引张璠《汉纪》作“能高談清論”),章懷註:“枯者嘘之使生,生者吹之使枯。”“存亡死生”與“嘘枯吹生”句法正等。
五五 佞幸列傳
“諺言:‘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無虛言。非獨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按此傳亦徵馬遷創識,别詳《毛詩»卷論«駟鐡>。特拈出“士宦”者,蓋以害於其政,故著之史策。《漢書·佞幸傅·贊>始曰:“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終曰:“王者不私人以官,殆爲此也”;即馬遷之旨。若徒比周頑童,則事不勝書,而亦不足書,何勞玷穢簡編乎?李世熊《寒支初集》卷二《弄臣傅序》:“人主弄臣,又豈知爲臣所弄乎哉!”,洵片言居要矣。然《漢書》所增石顯,淳于長輩,雖被寵信,要非如董賢之以色得君,已與《史記》之“佞幸”,指意不符。南北朝史家如魏收,沈約,皆特爲《恩倖》立傳,用心更别;所登録者,能邀主眷,似多出於“巧言令色”之“色”,而不出於“如好好色”之“色”,乃尚效《史》,《漢》作套語。《魏書>猶曰:“男女性態,其揆斯一”,《宋書>亦曰:“紛惑牀笫”。張冠李戴,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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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James Frazer, Folklore in the Old Testament,II,443-s0(Cyrus,Telephus).
②Plutarch,Lives,“Romulus”,ii, op,cit,, I 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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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年坐法腐。……與上卧起,甚貴幸,埒如韓嫣也。久之,宴與中人亂”;«集解>:“徐廣曰:一作‘坐弟季典中人亂’”;《考證»:“<漠書》作“久之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徐一本可據,不然,下文‘誅昆弟’三字不可解”。按《癸巳類稿》卷一一深非《漢書>妄改《史記>,謂若延年“不腐不能與中人亂”,歷舉«後漢書·樂巴傳>以至唐、宋、明宦者娶婦事爲例;論據粗疏。本傳上文明曰:“士人則韓王孫嫣,宦者则李延年。……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姦聞皇太后”;嫣初未腐,豈得謂“不腐不能與中人亂”乎?《後漢書·宦者列傳·論>:“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中興之初,宦者悉用闀人,不復雜調他士”;具徵西漢後宫給事者,初不盡遭熏腐。《後漢書·周舉傳》對策:“豎宦之人,亦復虚有形勢,威逼良家,取女閉之”,以爲“内積怨女”之例;具徼“虚有形勢”,亦多“取女”,初無須盡如樂巴之復形。《洛陽伽藍記》卷-《昭儀尼寺》節引蕭忻語:“高軒升斗者,盡是閹官之嫠婦,胡馬鳴珂者,莫非黄門之養息也”;分疏明白,“閹官”,“黃門”衹能養義子而未嘗無遺嫠,六朝,兩漢,可相參驗。《後漢書·宦者列傳·論》又謂“嬙媛侍兒,充備綺室”,《劉瑜傳》封事亦謂“常侍黄門亦廣妻娶”;皆指別置私家,非與“中人”亂。官舆“中人”侣好,如明宫禁所稱“菜户”、“對兒”者,想漢宫當亦有復未可以樂巴概例者。《詩·小雅·巷伯»有“萋斐貝錦”之欺,毛《傳>:“是必有因也,自謂辟嫌之不密也”,因以顏叔子、魯男子爲例; 郧<笺>:“此寺人被譖在宫中不謹";孔《正義>:“事有嫌疑,故讒者因之而爲罪。……《傳》言此者,證辟嫌之事耳;此寺人、奄者也,非能身有奸淫,其所嫌者,不必卽男女是非之事。”蓋毛«傳>皋例大似其事類“與中人亂”,故《正義>曲爲彌缝,亦徵奄者遭此“嫌疑”,漢人不少見多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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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妖傳》第一五回雷太監娶胡媚兒,卽引妻之高力士、李輔國自解;《紀録彙編》卷一八八田藝蘅《留青日札摘》、沈德符《野獲編»卷六,談遷《棗林雜俎》義集卷上,趙吉士《寄園寄所寄》卷七《人物門》,趙翼《陔餘叢考》卷四二等舉奄人事,有足補《癸巳類稿》者。
“太史公曰:‘甚哉爱憎之時,彌子瑕之行足以觀後人佞幸矣。雖百世可知也。’”按卽“色衰愛弛”之意。“時”者,劉禹錫《秋扇詞》所謂“當時初入君懷袖,豈念寒爐有死灰!”李夫人之蒙被轉向,蓋知“愛憎之時”矣。萬事莫不有“時”,男女愛憎特其一例。馬遷反復致意於此。如《滑稽列傳》記優孟諫楚莊王事,按論曰:“此知可以言時矣!”;《貨殖列傳》曰:“故善治生時,能擇人而任時”,又曰:“白圭樂觀時變。……趨時若猛獸摯鳥之發。”《易·隨》:“彖曰:隨,剛來而下柔,動而説隨。……隨時之義大矣哉!”斯旨在周末秦初大明於天下。《國語·越語》下范蠡曰:“臣聞從時者,猶救火追亡人也,蹶而趨之,唯恐勿及”;《戰國策·秦策»三秦客卿造訪穰侯曰:“聖人不能爲時,時至而弗失。……此君之大時也”;《莊子》逸文:“鵲上城之垝,巢於高榆之顛,城壞巢折,陵風而起;故君子之居時也,得時則義行,失時則鵲起”(《文選》謝朓《和伏武昌登孫權故城》詩李善註引,《藝文類聚》卷九二引文小異);《吕氏春秋·首時》篇發揮尤詳,有曰:“聖人之於事,似缓而急,似遲而速,以待時”,又曰:“聖人之見時,若步之與影不可離。”以孟子之誦古法先,“稱堯舜”而“承三型”(《滕文公》),«鹽鐡論·論儒»篇所謂“孟軻守舊術,不知世務,孔子能方不能圆”,而亦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鎰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公孫丑》),又以“聖之時者也”爲極口贊美孔子之詞(<萬章》)。足徵風氣物論矣。“時”、時機也,亦時宜也;在於人者,動則謂之“乘”,静則謂之“待”,陽動而陰静謂之“隨”,要之不離乎當機與應宜者是。别見論<秦始皇本紀》。